2014 年 2 月的山东枣庄,料峭春寒还未褪尽,李朝红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指尖在电脑键盘上敲得发颤。屏幕的蓝光映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搜索框里 “杀手”“帮人结束生命” 等刺眼的关键词,已经伴随他度过了整整一个月。这位 37 岁的男人,此刻正疯狂地在虚拟世界里寻找一个能亲手终结自己生命的人。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男人,两年前还是宁波石材行业小有名气的创业者。时间倒回 1997 年,17 岁的李朝红背着破旧的帆布包离开枣庄农村老家时,裤兜里只揣着母亲偷偷塞给的 50 元钱。幼年时家徒四壁的记忆刻骨铭心,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母亲靠捡破烂拉扯三个孩子,他初中毕业就被迫辍学,跟着同乡挤上了南下打工的绿皮火车。
在宁波的建筑工地扛过钢筋,在菜市场帮人卸过货,李朝红最拼的时候一天只睡四个小时。2000 年元旦,在同乡聚会上,他结识了比自己大一岁的黄美娟。姑娘也是枣庄人,在电子厂做流水线女工,一双眼睛亮得像星星。“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李朝红攥着她粗糙的手,一字一句地承诺。那年冬天,两人在出租屋里摆了两桌酒席,没有婚纱钻戒,却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儿子出生后,李朝红更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他白天跑建材市场,晚上自学石材加工技术,攒下的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2004 年秋天,他拿着攒了四年的 8 万元积蓄,再加上向亲戚借的 5 万元,在宁波江北租下了一间 800 平米的厂房,正式注册了自己的石材公司。黄美娟辞掉工作帮他管账,夫妻俩每天天不亮就到厂里,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李朝红为人实在,给客户的石材总是分量足、质量好,慢慢积累了一批稳定客源。到 2012 年夏天,公司年利润突破百万,他们在宁波买了房,还把儿子送进了每年学费十几万的私立中学。那段时间,李朝红走路都带着风,每次去学校接儿子,看着同学家长羡慕的眼神,他总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变故发生在 2013 年 12 月 2 日。那天下午,李朝红在网上浏览行业新闻时,一个弹窗广告跳了出来 ——“国际顶级西服品牌中国区代理火热招商”。页面上的品牌 logo 他认识,是经常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奢侈品牌。他立刻通过官网客服联系上自称 “中国区副总” 的王百达,对方温和的语气和专业的谈吐让他深信不疑。
三天后,两人在杭州西湖边的一家茶馆见面。王百达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递过来的名片烫着金边,还带来了 20 套标着防伪码的西服样品。“李总,你先试试水,这批货要是好卖,代理权优先给你。” 王百达的话像一颗定心丸。李朝红抱着西服赶回宁波,委托开服装店的朋友代卖,没想到短短三天就被抢购一空,净赚 12 万。
拿着沉甸甸的货款,李朝红彻夜未眠。他仿佛看到了更广阔的商业版图,仿佛能让妻儿过上更优渥的生活。可当他兴冲冲地联系王百达时,对方却抛出了条件:“要拿代理权,必须 20 天内凑齐 400 万保证金。”
400 万,像一座压顶的大山。李朝红没有丝毫犹豫,第二天一早就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了 200 万。他又挨家挨户找亲戚借钱,黄美娟的父母把养老钱都拿了出来,就连远房的表叔都凑了 5 万。那些天,他每天只吃一顿饭,跑遍了所有能求助的人,终于在第 19 天凑齐了 400 万,一分不少地打到了王百达提供的账户里。
约定签约的前一天晚上,李朝红特意买了件新衬衫,对着镜子整理了很久。他想象着签约仪式的场景,想象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可当他第二天一早拨打王百达的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却是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心里一沉,又打客服电话,同样是关机。登录官网,页面早已无法打开。
黄美娟陪着他冲进派出所报案,民警查询后给出的结果如同晴天霹雳:“这个网址域名在新加坡注册,国内根本没有这家公司的代理资质,你被骗了。” 走出派出所时,李朝红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黄美娟扶着他,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噩梦就此开始。最先找上门的是高利贷债主,他们戴着墨镜,凶神恶煞地砸了公司的玻璃门,把办公室翻得一片狼藉。紧接着,亲戚们也纷纷来电催债,有的语气急切,有的冷嘲热讽。2014 年 1 月 17 日,三个陌生男人冲进石材厂,对着李朝红拳打脚踢,把他的办公室砸得稀烂。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淌着血,看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灯,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黄美娟的抱怨越来越多,曾经温柔的话语变成了尖利的指责。“你怎么这么傻!400 万啊!我们以后怎么过!” 除夕夜,她收拾好行李,带着儿子回了福建娘家,临走前留下一句:“等你把债还清了再说。”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李朝红和满屋子的狼藉,窗外的鞭炮声显得格外刺耳。
大年初三,李朝红回到被砸毁的办公室整理东西。破碎的文件散落一地,他蹲在地上一张张捡拾,突然摸到一个硬壳本子。翻开一看,是九份人身意外保险单,总保额 180 万元。这是 2012 年事业最红火的时候买的,当时他笑着对黄美娟说:“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你们娘俩也能有个保障。”
看着保险单上 “意外身故” 四个字,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滋生:如果自己死了,保险公司赔的 180 万虽然不够还清债务,但至少能让妻儿的生活好过些,债主们也不会再为难他们。可怎么才能 “意外” 死亡?被债主打死?太不确定了。自杀?保险公司不会理赔。
就在这时,他想起网上看到的 “杀手群”。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还真找到了一个名为 “江湖刺客联盟” 的 qq 群。群里很热闹,有人发布 “接单” 信息,有人讨论 “做事” 技巧。李朝红潜水观察了半个月,发现一个网名叫 “王晒晒” 的人很活跃,经常说 “给钱就办事,啥活都接”。
2014 年 2 月 15 日,李朝红加了对方好友。一开始,他没敢直说,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你们这儿能办‘大事’吗?” 对方很快回复:“看什么事,价钱到位就行。” 几次试探后,李朝红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找个人杀我,你能帮我吗?”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发来一句:“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不怕我骗你?” 李朝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回复:“我知道你是‘做事’的,咱们聊得投缘,我信你。你过来把我杀了,我死前给你钱,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意吗?”
“王晒晒” 说要考虑两天。这两天里,李朝红坐立难安,既怕对方拒绝,又怕对方是骗子。两天后,对方终于回复:“可以,但我没干过这种事,怕失手。” 李朝红赶紧说:“我会配合你,保证不会出问题。”
为了表示 “诚意”,“王晒晒” 发来一张自己的照片和身份证照片。李朝红仔细看着身份证信息:王赛赛,1989 年 6 月 29 日出生,山东枣庄滕州市人,25 岁,初中文化。这个同乡的身份让他多了几分信任,更让他满意的是,从聊天记录能看出,王赛赛没什么文化,一心只想赚钱,正是他想要的 “合适人选”,没脑子,敢下手,事后不容易惹麻烦。
两人很快以 “大哥”“小弟” 相称,开始商量具体细节。李朝红问了无数次 “你怕不怕”“敢不敢做”,王赛赛每次都拍着胸脯保证:“大哥放心,我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他们约定,3 月 27 日在宁波见面,李朝红先付 3 万佣金,事成之后再给 2 万。李朝红还主动提出承担路费,把自己的银行卡号发给了对方。
3 月 20 日,李朝红给王赛赛转了 3000 元路费。收到转账成功的短信时,王赛赛正在滕州的出租屋里啃泡面。这个没固定工作的年轻人,整天泡在网吧里,总想着不劳而获发大财。看到 “杀手群” 里的信息时,他本来以为是骗局,没想到真有人找上门。3000 元到账的那一刻,他彻底打消了疑虑,开始期待这场 “生意”。
3 月 27 日早上 8 点,李朝红开车去超市买了绳子、胶带和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放进一个黑色行李箱里。他还特意换上了儿子送他的生日礼物,一件藏青色夹克,想 “体面” 地离开这个世界。出发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家,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里,黄美娟和儿子笑得灿烂。他掏出手机,想给妻子发条短信,犹豫了半天,还是删掉了。
与此同时,滕州火车站,王赛赛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攥着 G51 高铁票,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第一次坐高铁,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脑子里全是拿到佣金后的生活:买新手机,换电脑,再也不用啃泡面。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里面已经有李朝红提前打过来的 3 万佣金,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决心。
上午 9 点 15 分,高铁缓缓驶出滕州东站。四个多小时后,列车抵达宁波站。王赛赛按照李朝红的指示,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鄞州区东前湖畔。下午 1 点 58 分,出租车停在虾公山隧道北侧的山脚下,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丰田车旁的李朝红。
眼前的 “大哥” 比想象中高大,一米八五的个子,穿着笔挺的夹克,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李朝红笑着迎上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小弟,一路辛苦了。” 王赛赛接过水,局促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山吧,上面风景好。” 李朝红拎起后备箱里的黑色行李箱,带头往山上走。两人刻意避开了路边的监控摄像头,沿着崎岖的小路往上爬。五六百米高的山,他们爬了整整四十分钟,李朝红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汗珠,王赛赛跟在后面,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到了山顶,东前湖的景色尽收眼底,湖水湛蓝,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李朝红放下行李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选这儿不错吧,死在这么美的地方,不亏。” 王赛赛看着眼前的景色,突然有些后悔,手心里全是汗。可当他摸到口袋里的银行卡时,又把那点犹豫压了下去 ,李朝红这么讲信誉,他不能反悔。
李朝红打开行李箱,里面的东西让王赛赛愣住了:除了自己带的小水果刀,还有粗细两根绳子、几卷胶带,甚至还有一副手套。“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省得你下手不方便。” 李朝红笑着说,又把自己的两部手机、一块手表和口袋里的 1600 元现金都塞给王赛赛,“这些都给你,车子要是想要,也拿去。”
王赛赛连忙摆手:“大哥,车我不要,显得我太贪心了。” 他看着一米八五的李朝红,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小水果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李朝红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箱子里的粗绳子:“用这个,勒脖子,快,不疼。” 他甚至提议:“要不你把我头割下来,这样肯定能认定是意外。”
王赛赛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太残忍了。” 李朝红只好作罢,主动走到两棵相邻的小树旁:“那你把我绑起来吧,省得等会儿挣扎。” 王赛赛咬了咬牙,用绳子把李朝红的手脚分别绑在树上,又按照他的要求,用那条蓝底白点的领带勒住了他的嘴。
一切准备就绪,王赛赛拿起粗绳子,绕在李朝红的脖子上。就在他要用力的瞬间,李朝红的手机突然响了。王赛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接,李朝红使劲摇头,眼里满是催促。“别接!是我老婆打来的,接了就麻烦了,快动手!”
王赛赛深吸一口气,双手猛地用力。李朝红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很快就不动了。王赛赛松开手,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心里又怕又慌,抓起自己的包和李朝红给的东西,拨开杂草,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