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城墙上新贴的告示,如同无声的警钟,在苏荔心中敲响。那熟悉的格式,模糊的画像轮廓,无不指向她最深的恐惧——通缉的网,已悄然撒至这塞外边城。是京城的追兵寻踪而至?还是巴特尔与黑狼旗的交易暴露,引来了官府的清查?
巨大的不安让她如芒在背。她不敢在城门口久留,压低斗笠,混入人流,匆匆向巴特尔府邸方向走去。街道上巡逻的兵丁似乎比往日多了些,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气氛。
回到那座熟悉的高墙大院前,苏荔的心更是沉了下去。府门紧闭,往日守在门外的健仆不见了踪影,只有两个面生的、穿着号衣的官差按刀而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街面。
出事了!巴特尔府邸果然被官府盯上了!
苏荔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闪身躲进对面一条阴暗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心脏狂跳。怎么办?府里回不去了!巴特尔是生是死?自己该何去何从?身无分文,丹药将尽,在这举目无亲的边城,她瞬间再次陷入了绝境。
寒冷、饥饿和“牵机”之毒带来的隐痛阵阵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浇灭了刚刚从狼吻谷生还的微弱庆幸。天下之大,竟真的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了吗?
不!不能放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巴特尔府邸被围,但未必就是抄家灭门,或许只是调查。巴特尔根基深厚,未必没有后手。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打探消息,等待时机。
她想起之前为巴特尔送药时,曾路过府邸后街一家不起眼的、兼卖杂货的汉人小药铺。那药铺掌柜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似乎与巴特尔府上有些往来。那里或许是个暂时栖身和打探消息的地方?
打定主意,她趁着夜色降临,街面行人渐稀,绕到府邸后街,找到了那家名为“济生堂”的小药铺。铺面狭小,灯火昏暗,掌柜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苏荔压住心中的慌乱,走进铺子,低声道:“掌柜的,抓副治风寒的药。”
老掌柜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破烂的蒙古袍和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淡淡道:“方子?”
“没……没有方子,就要寻常的伤寒药便可。”苏荔含糊道,同时悄悄将一枚铜钱放在柜台上,用手指轻轻推了过去,低声道:“掌柜的,我是府上后厨帮工阿丑的远亲,听说府上出了事,心中焦急,不知……不知老爷可还安好?”她冒险编造了一个身份,试图套话。
老掌柜看了一眼那枚铜钱,又深深看了苏荔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包好一包草药,递给她,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风寒入体,宜静养,忌风寒。后院柴房可暂避,子时过后,有人送炭。”说完,便不再看她,低头继续拨弄算盘。
苏荔心中一震!老掌柜听懂了她的暗语!而且给了她暗示!后院柴房可避,子时有人来!这药铺果然是巴特尔的暗桩!
她强压激动,付了药钱,道了声谢,拿起药包,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药铺。她没有立刻去后院,而是在附近兜了一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悄绕到药铺后巷。后巷堆满杂物,果然有一间独立的破旧柴房。她推开虚掩的木门,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
柴房内堆满干柴,布满蛛网,又冷又脏,但总算有了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苏荔蜷缩在柴堆角落,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寒风呼啸,偶尔传来更夫梆子声和野狗的吠叫。苏荔又冷又饿,紧紧抱着膝盖,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子时的梆声敲响。片刻后,柴房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两轻一重的叩门声。
苏荔心中一紧,压低声音问:“谁?”
“送炭的。”外面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是那个老掌柜!
苏荔连忙开门。老掌柜闪身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和一个小包袱,迅速关上门。他借着从门缝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打量了苏荔一番,沉声道:“姑娘,你不是阿丑的亲戚。你是老爷从京城那边送来的‘客人’。”
苏荔心中一惊,知道瞒不过,索性承认:“掌柜的明鉴。晚辈确是受人所托来见巴特尔老爷,不料府上突生变故,走投无路,求掌柜的指点迷津!”她将姿态放得极低。
老掌柜叹了口气,将食盒和小包袱递给她:“先吃点东西。府上的事,一言难尽。不是官府查抄,是……是北边的对头下了黑手,昨夜府里进了刺客,老爷受了重伤,如今在密室养伤,不便见客。”
刺客?重伤?苏荔倒吸一口冷气!难怪府邸被官差把守,看来是出了命案,官府介入调查!巴特尔树敌众多,这并不意外,但时机太巧了!偏偏在她从狼吻谷回来之后?
“那……诺尔布首领那边……”苏荔试探着问。
“消息已经递过去了。”老掌柜语气凝重,“诺尔布暴怒,但眼下老爷重伤,那边的事只能暂且按下。姑娘,你此行……事情可办成了?”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苏荔。
苏荔连忙点头,将面见诺尔布、递交青铜狼首、以及诺尔布要求一个月内见到军火的最后通牒,简要地说了一遍,隐去了自己编造“前朝遗宝”口信的细节。
老掌柜听完,眉头紧锁,喃喃道:“一个月……诺尔布这是逼宫啊……老爷如今这般光景,如何筹措那批货……”他沉吟片刻,对苏荔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官府盘查虽是为刺客案,但难保不会深究府中往来人等。你身份特殊,一旦被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该如何是好?”苏荔急切问道。
老掌柜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递给苏荔:“这是老爷昏迷前,让老仆务必交予你的。让你带着信,立刻离开张北,往东去,前往‘热河’地界,寻找一个叫‘承德’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一处暗桩,名叫‘聚源货栈’,找掌柜的‘老何’,将信交给他,他自会安排你下一步。”
热河?承德?聚源货栈?老何?又是一连串陌生的地名和人名!苏荔接过信,感觉重若千钧。这分明是又将她支往另一个未知的险地!
“掌柜的,热河……那不是皇上的行宫所在吗?去那里……岂不更危险?”苏荔忍不住问道。
老掌柜目光深邃,低声道:“灯下黑,姑娘。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况且……老爷安排你去那里,必有深意。或许……与你身上那件‘东西’有关。”他的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苏荔藏匿玉佩的胸口。
苏荔心中巨震!巴特尔果然知道玉佩的存在!他去热河,难道是想利用行宫附近的复杂形势,来应对玉佩可能牵扯的宫廷秘辛?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但她没有选择。留在张北,迟早被发现。前往热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晚辈明白了。多谢掌柜相助!”苏荔将信小心收好。
老掌柜又递给她一个小布袋:“里面有些散碎银两和干粮,还有几粒应急的丹药,够你路上用。记住,一路向东,避开官道和大城镇,昼伏夜出。到了承德,万事小心。”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悲悯,“姑娘,前路艰险,你好自为之。”
说完,老掌柜不再多言,悄然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苏荔打开食盒,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馍馍和一块咸肉。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又打开布袋,里面果然有银两、肉干和一个小药瓶。
她不敢久留,将东西收拾好,趁着夜色,悄悄离开柴房,按照老掌柜指示的东方,潜出张北城,再次踏上了茫茫的逃亡路。
这一次,目标是皇家禁地热河。前路是更深的迷雾,还是最终的归宿?她不知道,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向那未知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