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
陈宇默从电脑前抬起头,屏幕还亮着,文档光标在“表达本身,也是一种参与”那句话后面不停闪烁。他起身开门,快递员递来一个加急包裹,封面上印着节目组的标志,右下角写着“亲启”。
他道了声谢,关上门,拆开外包装。里面是一份装订整齐的资料册,标题是《极限征途——专属挑战提案》,翻开第一页,合同草案上的金额比上次高了一倍多。他手指顿了一下,继续往后翻,看到一页写着“定制环节设计建议”,列了三项任务:独自穿越戈壁四十八小时、高空绳降原始峡谷、与陌生队伍协作完成极限生存挑战。
旁边备注写着:“根据陈宇默过往表现分析,其真实感、临场反应与团队协调能力具备极高可塑性,节目组愿为其开放部分环节共创权。”
他把资料放在桌上,和之前那堆书并排。一边是《看见》《下沉年代》,纸页崭新但已有折痕;另一边是这份厚实的提案,封面反着冷光。他坐回椅子,没开灯,只靠屏幕的微光照着脸。
手机震动起来,是顾深打来的。
“刚听说节目组又找你了?”顾深声音懒洋洋的,背景有碗筷碰撞声,像是在吃饭。
“嗯,刚送到。”他低头看着那份提案,“钱翻了,还能参与设计。”
“听着挺诱人啊。”
“你不劝我别去?”
“我干嘛劝你?”顾深笑了一声,“你现在准备访谈,是因为你想做,还是因为你觉得‘应该’做?”
陈宇默没答。窗外楼下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映在玻璃上像串小灯泡。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顾深语气缓了点,“你怕选了个热闹的,显得不够深刻;可你也怕太认真准备,最后变成只会讲道理的人,没人看。”
空调吹出一阵风,卷起桌角一张便签纸。他伸手按住,是昨天记的一条新闻摘要:某地环卫工因暴雨滑倒,送医途中被投诉清扫不及时。
“其实没有标准答案。”顾深说,“但你要问自己——你是想被人记住说了什么,还是想让人看到你敢做什么?”
电话挂了,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盯着文档里那句“表达本身,也是一种参与”,突然觉得这话像隔着一层玻璃说话,看得见,够不着。
他点开节目组发来的视频链接。宣传导演出镜,笑容热情:“我们注意到陈宇默在《欢乐大挑战》里的表现,那种不设防的真实感,正是《极限征途》最需要的。我们愿意为他量身打造挑战,让他不只是参与者,更是内容共创者。”
画面切到航拍镜头:雪山连绵,沙漠无垠,丛林深处有人影攀爬绳索。配乐渐强,最后一帧打出字幕:“真正的成长,始于舒适区的崩塌。”
他关掉视频,却没合上文件夹。脑子里浮现出站在悬崖边往下看的画面,风吹得衣服鼓起来,耳机里传来导演的声音:“准备好了吗?跳就行。”
他没跳过,也没走过那样的路。但那一刻,心跳会是真的,腿软会是真的,说不出话也会是真的。
这些,能用读书读出来吗?
正想着,门又被敲了两下。
何晴拎着个保温袋进来,头发扎成低马尾,脸颊有点红,像是刚走了一段路。“给你带了点汤,听说你这几天都在啃资料。”
她把袋子打开,拿出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排骨汤,又掏出一双筷子和小碟咸菜。“别告诉我你现在只喝水充饥。”
“没那么夸张。”他笑了笑,接过碗,“就是最近看得多,写得多。”
“状态怎么样?”她坐下,顺手把包放在脚边。
“本来挺好,刚才收到这个。”他把提案推过去,“他们加码了。”
何晴翻了几页,点点头:“确实下了功夫。不止是钱,连任务设计都贴你性格。”
“有点动心。”他坦白,“你说,我要是去一趟沙漠,回来再聊社会问题,会不会更有说服力?”
“你觉得呢?”她没直接答。
“我不知道。”他低头搅了搅汤,“我现在每天看新闻、记笔记、练表达,好像每一步都很对。可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太小心了?是不是把自己关得太严了?”
何晴静静听了一会儿,说:“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有个动作片找我,导演说角色很复杂,能打破我的固有印象。但我没接,选了个文艺片。后来片子没火,我挺庆幸的,至少没砸招牌。可过了几年回头看,才发现更遗憾的是——我其实很想试试那个动作角色,但当时怕摔、怕丑、怕不行,就放弃了。”
陈宇默抬头看着她。
“我不是让你非去不可。”她轻轻说,“但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站上舞台。不是为了躲在书房里写笔记,是为了让世界听见你的声音。有时候,声音不在话里,在行动里。”
汤面的热气慢慢散了,他低头喝了一口,味道很淡,但暖。
“你不必现在就答。”她说,“但别忘了,有些机会来了,心动一次,可能就只有这一次。”
他没说话,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还没拆封的书,《陌生人社会》。翻到扉页,上面写着:“城市里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源于看不见彼此的生活。”
他又想起那天便利店的大姐,说起儿子高考时眼里闪的光。那种真实,是在镜头外活出来的。
可如果他去了《极限征途》,在戈壁里走四十公里,饿得发抖,半夜和队友挤在帐篷里聊天,那些瞬间,是不是也是一种“看见”?
他回到桌前,打开手机邮箱,再次点开《极限征途》的宣传片。这次他没关,一直看到结尾。
“真正的成长,始于舒适区的崩塌。”
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两份资料之间。一边是密密麻麻的笔记、新闻摘录、思考片段;一边是充满未知的挑战设计、高额酬劳、共创承诺。
何晴站起身,拎起包。“我走了,你慢慢想。”
他点头,送到门口。
“对了。”她转身,语气轻松了些,“别怕选错,只怕不敢选。”
门关上后,屋里只剩他一个人。空调还在运行,风扇轻转。他坐回椅子,把两份资料拉到面前。
访谈节目让他沉淀,真人秀邀约让他跃动。一个要他说透,一个要他走出。
他拿起手机,解锁,找到节目组联系人。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迟迟没动。
窗外,一辆夜班公交缓缓驶过,车灯扫过墙面,照亮了书桌上摊开的笔记页。那一行字清晰可见:“我们常以为光属于舞台,但其实,最深的共鸣,来自那些从未被照亮的地方。”
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