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顺所言,分毫未虚。
今年不知何故,圆真寺的名声在京中官眷圈子里骤然响亮起来,引得不少夫人小姐前去进香祈福。
因此,此番被流寇围困在寺中的官家女眷,数量委实不少。
单是韦家所在的这条街巷,就有方侍郎家的夫人、魏御史的老娘和妻儿、以及刘少府的家眷……俱是朝廷命官的内眷。
这些亲身经历了围困、惊吓乃至差点遭遇不测的女眷们,归家后自然是心神俱裂,后怕不已。而那些因各种缘由未能成行的人,则无不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例如,卢尚书府上的卢夫人。
卢夫人原本也是计划好了要去圆真寺的,连马车都备好了,临出门前,定国公府却突然派了仆役急匆匆赶来,言道他们家五小姐突发急症,一病不起,口中喃喃只想见卢六小姐和卢七小姐最后一面,望二位小姐念在多年相交的份上,前去见上一面。
这话说得极其严重,仿佛杜五娘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一般。
卢六娘和卢七娘与杜翩翩是手帕交,感情深厚,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慌了神,央求母亲允准。
卢夫人虽觉定国公府此举有些唐突,但想着女儿们快去快回,或许还能赶上去圆真寺的时辰,便点头答应了。
万万没想到,卢家姐妹这一去,便如泥牛入海,迟迟未归。
卢夫人在家中望穿秋水,心里还暗自埋怨定国公府不懂规矩,哪有这样强行请人探病的?要是人真的不成了,不是更得避讳吗!六娘是马上要出阁的人啊!
正烦躁间,却从匆匆回来看家里的卢尚书口中得知了惊天消息:圆真寺被大批流寇包围了!
卢夫人当时便愣在原地,手脚冰凉。
是定国公府歪打正着救了她们!
她原本可是打算带着家中所有女眷一同前去的,不止是两个未出阁的女儿,还有已经娶进门的儿媳妇们,还有她心爱的小孙子、小孙女。
若是真去了……那简直就是被一锅端了,连个能回府报信的人都没有!
尤其是当女儿们从定国公府平安归来,而圆真寺那边被困的人还未被救出时,卢夫人这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达到了顶点。
她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六娘已经议亲,七娘也正当妙龄,若是她们在圆真寺出了什么事,哪怕只是虚惊一场,那些碎嘴八卦精们的闲言碎语和异样目光也足以毁掉女儿们的名声和前程。
一想到那种可能,卢夫人就心疼得不行。
此刻,她简直想去定国公府给杜翩翩磕一个响头,由衷感激:杜五娘,你这病生得可真是时候啊!是救了她们全家女眷的恩人!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定国公夫人本人。她们家原本也是要去的,正是因为放心不下突然“病重”的女儿杜翩翩,才耽搁了行程,侥幸躲过一劫。
但其他人,可就没这般幸运了。
比如,太保蒋家和侍郎方家。
方夫人是觉得女儿方四娘与柳家退婚后,婚事颇多坎坷,心中焦虑,特意去圆真寺拜佛求个心安。
而蒋老夫人和蒋夫人,则是因为自家女儿已经与安定侯世子柳经仁订了亲,心中对柳家那个混世魔王柳绯绯充满忧虑,只求佛祖保佑,能让柳经仁早点醒悟,别被妹妹拖累,更盼着柳绯绯这个祸害早日嫁出去,别再祸害他们未来的女婿家!
然后……然后她们就和众多女眷一样,被困在了寺庙之中,经历了此生最惊恐的几个时辰。
其他人受此惊吓,回来后喝几碗安神汤,好生将养几日或许便能恢复。但蒋老夫人年事已高,经此一吓,回府后便一病不起,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蒋家连夜请了数位郎中都不管用,蒋太保亲自去求皇上,才有太医过府诊治。
当夜,蒋家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蒋太保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母,再想到妻女所受的屈辱和惊吓,杀人的心都有了!
于是,次日大朝会,当有御史言辞激烈地参劾安定侯玩忽职守、致使京畿要地出现流寇围困官眷的重大事件时,柳家的姻亲——蒋太保,却破天荒地一言不发,只是面色铁青地站在朝班之中,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翻涌着的是冰冷的怒意和隐忍的杀机。
而被参的安定侯,站在朝堂之上,却是一脸的茫然与无辜,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心里还在嘀咕:“啥?京郊有流寇围了圆真寺?我咋一点都不知道呢!”
他完全没接到城防营的任何急报!昨天他彩衣娱亲,逗他病重的老娘开心去了!
这黑锅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扣到他头上了?
安定侯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声音带着几分仓皇和难以置信的委屈,高呼道:“陛下!臣冤枉!臣……臣对此事确不知情啊!城防营昨日并未接到任何关于圆真寺遇袭的急报!”
他这一喊冤,可谓是捅了马蜂窝。
那些家中女眷被困圆真寺、受尽惊吓的官员们,岂能容他狡辩?顿时,朝堂之上如同炸开了锅。
“不知情?”刑部尚书率先出列,他老岳母现在还烧着呢,夫人气极,差点打上柳家,如今是连他一起怨上了,要对他用家法。
刑部尚书怒极反笑,“安定侯一句不知情,就想将这天大的干系推脱干净吗?从蒋太保亲自指挥杜六郎、韦二郎、方三郎率领几家家丁破开流寇包围的动静全京城都听到了!莫非满朝文武,连同蒋太保、京兆尹都在诬陷你不成?!”
“正是!”刘少府语气愤慨,“若非蒋太保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我等妻女恐怕已遭不测!而本该守卫京城安危的城防营,却如同聋了瞎了一般!安定侯,你执掌京畿防卫,如此重大疏漏,一句不知情就能搪塞过去吗?!”
“是啊!陛下,昨日浴佛节,闹出这样大事,将陛下置于何地!”魏御史一本正经的补刀。
你一言我一语,将昨日的惊险历程还原得清清楚楚,矛头直指安定侯渎职。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定国公,缓缓出列。
他先是向御座上的皇帝行了一礼,然后目光如电般射向跪在地上的安定侯,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陛下,臣有一事,需当殿奏明。”
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定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