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风里生刃
演武场的草屑与尘土被马蹄踏得漫天飞扬。福灵都攥着缰绳的手直冒冷汗，她胯下的枣红马就像听不懂她的指令一样，前蹄猛地扬起，将她狠狠甩在地上。粗硬的草地皮蹭破了她的小臂，渗出潺潺血珠，混着草屑和尘土黏在皮肤上，又疼又痒。
“福灵都，你别急着掌控它，马儿也是很有灵性的，骑马你要先跟它亲近亲近，不能硬来。” 琪琪格连忙翻身下马，伸手想去扶她，语气里满是耐心。
琪琪格从小就和哥哥阿古拉骑马射箭，骑术极为精湛，昨日还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如飞，族里一般的战士都不如她，可轮到教福灵都时，再好的脾气也快被磨没了——连续五天，福灵都摔下马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连最温顺的母马见了她都有些焦躁，身上的大小伤也是一层加一层，可是看到福灵都咬着牙继续翻身上马，琪琪格只有心疼，也不忍责怪她。
福灵都再次咬着牙爬起来，没去碰琪琪格的手，只是弯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声音带着几分闷意：“嗯，我知道了。” 她看着远处正在练习射箭的牧民，箭箭都中靶心，再低头看自己被缰绳勒红的掌心，心里闷得像压了块石头。
自从来了科科沁，每个人都努力生活，融入到这个新环境：布顺达不仅帮牧民鞣制皮料、织布，还成了萨满的继承人，如今整个草原都在传她的名字；赫闵的伤势好了大半，昨天刚去阿古拉的前锋军报道，回来时穿着崭新的皮甲，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就连小萝卜头，都跟着牧民学会了套马。
只有她，像被钉在原地。学骑马，摔得满身是伤；学射箭，连弓都拉不满；想帮着牧民干活，却连最简单的挤牛奶都能弄洒半桶。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看书、写字，族人都夸她是大金国最聪明的公主。如今她却连缰绳都握不稳，更别说拿起刀枪报仇了。
“福灵都，要不咱们先歇会儿？”琪琪格见她脸色不好，提议道。
福灵都摇摇头，重新走到马边，伸手想去摸马鬃，那马却往后退了半步，鼻子里发出“哼哧”的声响。她的手僵在半空，心里一阵发酸，转身对琪琪格说：“今天先到这吧！马儿也累了。”
没等琪琪格回应，她就快步离开了演武场。草原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却吹不散她心里的烦闷。
她沿着熟悉的小路往阿默的牧场走，越走越慢——这些日子，只有在阿默身边，她才能稍微放松些。那个沉默的牧羊人，从不多问，却总能让她在絮叨完心里话后，心里舒服些。
走到牧场边缘，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萝卜头提着个布袋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满是兴奋：“福灵都姐姐！！好消息！布顺达姐姐的萨满觉醒仪式成功了！刚才我去穹庐群落，看到好多牧民都去给她送礼，说她以后就是长生天的使者了！”
福灵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是吗？那太好了。”可笑容没维持多久，就又垮了下来——布顺达姐姐觉醒萨满传承不仅是神的使者还是草原人民的信仰，而她，还在原地打转。
小萝卜头没看出她的失落，继续叽叽喳喳地说：“赫闵大哥也超厉害的！昨天去前锋军报到，一手就提起石磨盘，那石磨盘有上百斤重，连将军说他身手好，让他直接当了小队长！福灵都姐姐，赫闵大哥好厉害啊！这才没多久就恢复这么快！！”
“嗯，真好。”福灵都敷衍着。她看着小萝卜头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继续往阿默的羊圈走。
远远地，就看到阿默坐在羊圈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根牧羊鞭，望着远处的天空。福灵都走近了才发现，他的眉头皱得很紧，眼神里满是凝重。
“阿默大哥，你怎么了？” 福灵都轻声问道。
阿默抬了抬眼，指了指天边：“要变天了。”
福灵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正被乌云迅速吞噬。那些乌云像巨大的黑布，从东边的地平线压过来，速度快得惊人，连太阳都被遮住了，草原上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风也跟着变了。
原本温和的风，此刻变得暴躁起来，卷着枯草和沙石，打在脸上生疼。羊圈里的羊群开始躁动，挤在一起 “咩咩”地叫着，不安地来回踱步。
“快帮我把羊赶进毡房！”阿默突然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他手里的牧羊鞭挥舞起来，试图将羊群往旁边的毡房赶，可风太大了，羊群被吹得东倒西歪，根本不听指挥。
福灵都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跑过去帮忙。她学着阿默的样子，张开手臂，想把跑散的羊往回赶，可这狂风像有千斤力气，推着她往后退，她好几次差点被吹倒，只能死死抓住身边的羊绳，才勉强站稳。
“轰隆隆——”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豆大的雨点瞬间砸了下来。
刚开始还是零星的几滴，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像无数根鞭子，狠狠抽在人身上。雨水混着沙石，打在脸上又冷又疼，福灵都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不好！小羊崽！” 阿默突然大喊一声。
福灵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羊圈的角落，几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羊崽被风吹得翻倒在地，其中最小的一只，被风卷着往牧场北边的洼地滚去——那里靠近一处沼泽，下面是湍急的河流，小羊要是掉下去，肯定活不成了！
“我去救它！”福灵都想都没想，转身就往洼地跑。
“别去！危险！”阿默伸手想拉住她，却被狂风刮得晃了一下，没能抓住。他看着福灵都的身影被风雨吞没，心里一紧——那洼地的路本来就难走，现在下着暴雨，地面湿滑，随时可能摔下去。
福灵都根本不顾阿默的阻拦。她只看到那只小羊崽在泥水里挣扎，小小的身体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像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那一刻，她想起了黑铁城被攻破的那天，族人也是这样，在火光和厮杀声中挣扎，无助又恐惧。这只小羊，就像那时的族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去。
风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她吹飞。她只能弯腰，双手抓着地面的野草，一步一步往前挪。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干涩得感觉她直流眼泪，她只能时不时用袖子擦一下，紧紧盯着那只小羊崽。
小羊崽离她越来越近了，就在她伸手能碰到的地方，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将小羊崽往沼泽边又吹了半米。福灵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护住小羊崽，自己却因为惯性，朝着沼泽边滑去。
“抓住野草！”阿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福灵都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抓住身边的一丛野草。野草的根须深深扎在土里，勉强拉住了她的身体，可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沼泽边，下面是黏腻的沼泽，不知有多深，后面紧接着的就是湍急的溪流，雨水砸在水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看着就让人头晕目眩。
小羊崽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小小的脑袋蹭着她的胸口，发出微弱的 “咩咩” 声。福灵都紧紧抱着它，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酸，可她不敢松手——她知道，只要一松手，她和小羊崽都会掉下去。
“坚持住！抓住牧羊鞭，我来拉你！” 阿默的声音越来越近。福灵都抬起头，看到阿默冒着风雨跑过来，他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浸透，头发贴在脸上，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牧羊鞭。
阿默趴在地上，慢慢往前挪，将牧羊鞭递到福灵都面前：“抓住鞭子！我拉你上来！”
福灵都伸出一只手，想去抓鞭子，可刚一松手，身体就又往下滑了一点，她吓得赶紧又抓住野草。“我……我抓不住……”她的声音带着颤抖，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
“别怕！”阿默的声音很坚定，“你先把小羊崽抱好，用胳膊勾住鞭子，我慢慢拉你上来。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福灵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用胳膊紧紧勾住牧羊鞭，另一只手依旧抱着小羊崽，将它贴在自己的胸口，尽量不让它被风吹到。
阿默开始慢慢用力，他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脸上的雨水不停地往下滴，可他的眼神却很专注，死死盯着福灵都，一点一点地把她往回拉。
风还在呼啸，雨还在下，每一次风吹过，福灵都都觉得自己要被带走了，可她看着怀里的小羊崽，看着阿默坚定的眼神，心里却生出一股力量。她咬着牙，配合着阿默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往岸边挪。
终于，在阿默的帮助下，福灵都爬回了岸上。她刚一落地，就瘫坐在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怀里的小羊崽瑟瑟发抖，已经不再挣扎了。
阿默也累得够呛，他坐在福灵都身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她怀里的小羊崽，又看了看她，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你不怕吗？”阿默突然问道。
福灵都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羊崽，轻声说：“怕。可是它太可怜了，像…… 像以前的我，我的族人。我不能看着它死。”
阿默沉默了，他看着福灵都浑身湿透的样子，看着她小臂上的旧的摔伤又添新的擦伤，还有脸上的泥污，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她坐在牧场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族人被杀、想要报仇的姑娘，那时的她，眼里满是仇恨和无助，可刚才，她却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只小羊崽，那带着生命的倔强。
风渐渐小了些，雨也慢了下来。阿默站起身，对福灵都说：“走吧，先回毡房，别冻感冒了。”
福灵都点点头，抱着小羊崽，慢慢站起身。她的腿因为刚才的惊吓和用力，还在微微发抖，心里却觉得很踏实——她终于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一件不是关于仇恨，却让她觉得温暖的事。
回到阿默的毡房，阿默生起了火，帐篷里渐渐暖和起来。福灵都把小羊崽放在铺着干草的角落里，看着它蜷缩起来，慢慢睡着了，才松了口气。
阿默递给她一碗热奶酒，说：“暖暖身子。”
福灵都接过碗，小口喝着。奶酒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身上的寒冷，也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你想报仇，对吗？”阿默突然问道。
福灵都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我的族人都死了，我要为他们报仇。”
“那你会武功吗？会用兵法吗？会暗杀吗？” 阿默又问，语气和上次一样平静。
福灵都低下头，声音有些低落：“我不会。我学骑马学不会，学射箭也学不好，我什么都不会……”
阿默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教你暗杀术吧。”
福灵都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都是惊讶：“你……你说什么？”
“我说，从明天起，我教你暗杀术。” 阿默重复道，语气很坚定，“暗杀术不需要你骑马射箭有多厉害，只需要你够冷静、够狠，还有……够惜命。你刚才救小羊的时候，很冷静，也很勇敢。”
福灵都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激动。这么久以来，她终于找到了一条能让自己变强的路。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教我？” 福灵都的声音带着颤抖，眼里满是期待。
阿默点了点头：“嗯。但是你要记住，暗杀术不是用来滥杀无辜的，是用来保护自己，也是用来…… 为你想保护的人报仇。”
福灵都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学！谢谢你，阿默大哥！”
阿默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忍住了。他转过头，看着帐篷外渐渐放晴的天空，轻声说：“明天一早，来牧场找我。从基本功开始练，会很辛苦，你能坚持吗？”
“能！我一定能坚持！”福灵都用力说道，眼神里满是坚定。
帐篷里的火还在燃烧，温暖的光映在福灵都的脸上，外面的风已经停了，雨也停了，草原上的空气格外清新，远处传来了牧民的歌声，还有羊群的叫声。
福灵都看着手里的奶酒碗。她知道，学习暗杀术一定会很苦，报仇的路也会很长，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助了 —— 她有了方向，有了老师。
那天晚上，福灵都睡得很香。她梦见自己学会了暗杀术，梦见自己亲手杀了那些杀害她族人的人，梦见她和赫闵、布顺达、小萝卜头一起，回到了大金的土地上，重建了家园。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福灵就起床了。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衣服，早早的来到了阿默的牧场。而阿默已经在等她了，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身旁还有一个大箱子。
“今天，你的第一课，是认识武器，还有……学会隐藏自己。” 阿默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福灵都点点头，认真地听着。
福灵都知道，她的新生活，从这一刻，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