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归来议事
晨光刚过穹庐顶,远处就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阿古拉勒住马绳,看着前方错落的穹庐群落,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了些下来。奔袭数日早已疲惫不堪。
身后格日勒小心翼翼地扶着李默,李默裹着件厚实的羊毛毯,他看着阿古拉的背影:“总算到了,再走下去,我这把骨头可真要散架了。”
阿古拉回头笑了笑:“先生忍忍,到了穹庐,我让人给你煮奶茶。”他勒转马头,率先朝着中央最大的那顶穹庐而去——那是父亲岱钦的居所,也是北狄大汗的议事处。
穹庐外,侍卫见他回来,立刻掀开门帘通报。阿古拉走进穹庐,见父亲岱钦愁眉不展。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父亲,孩儿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岱钦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他身上,又扫过身后的李默,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路上没遇到麻烦吧?李默先生的伤怎么样了?”
“托父亲的福,路上还算顺利,就是李默先生受了很严重的伤,还需要休养。” 阿古拉起身,扶着李默在一旁的毡垫上坐下,才继续说,“图蒙那叛徒躲在山洪都矿脉,我们突击奇袭,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拓跋狼那边也没动静。”
李默喝了一口温热的奶茶,缓了缓气,对岱钦颔首:“多谢可汗挂心,我这点伤不碍事,倒是阿古拉,为了救我,连续几日没合眼,才该好好歇歇。”
岱钦摆了摆手,脸色沉了下来:“歇息的事稍后再说,有件事,你们得听听。”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黑铁城没了,纥石烈部全族被灭,只剩下赫闵、福灵都和布顺达三个人,投奔到咱们这来了。”
“什么?”阿古拉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黑铁城怎么会……难道是龙腾国动的手?”
“嗯。”岱钦叹了口气,把探马传回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龙腾军带着红衣大炮突袭黑铁城,城墙半日就被轰塌,纥石烈部国主战死,族人为了反抗,几乎全死在了乱箭和炮火下,只有赫闵三人逃了出来,连日赶路才到了科科沁。
“他们来求我出兵,帮大金复国,找龙腾报仇。”岱钦看着阿古拉,语气严肃,“你怎么看?”
阿古拉沉默着,手紧握腰间的弯刀。他和龙腾国打过交道,知道对方的兵力有多强,更知道北狄如今的处境:图蒙投靠拓跋狼后,一直在山洪都矿脉招兵买马,虎视眈眈盯着北狄的牧场;拓跋狼更是野心勃勃,早就想吞并科科沁的草原;而北狄之所以能在乱世中安稳这么多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和龙腾国的通商——草原的牛羊、马匹能换得龙腾的布匹、瓷器、茶叶和盐,这些都是北狄百姓生活的必需品,十几年来从未断过。
“父亲,不能出兵。”阿古拉终于开口,语气坚定,“咱们北狄现在内忧外患,图蒙和拓跋狼在一旁盯着,若是贸然跟龙腾开战,他们肯定会趁机偷袭,到时候北狄就危险了。”
他看向李默,见李默点头,便继续说:“再说,咱们和龙腾国通商多年,一直相安无事,没有任何理由为了大金跟他们撕破脸。赫闵他们的确可怜,可北狄的百姓更重要,我不能拿百姓的安危去赌。”
岱钦叹了口气,眼里露出几分欣慰:“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们毕竟是投奔咱们来的,总不能把人赶走吧?”
“自然不能赶走他们。”阿古拉说,“咱们可以收留他们,给他们疗伤,给他们食物。至于报仇的事,只能等将来有机会再说——等咱们解决了图蒙和拓跋狼,等北狄的兵力足够强了,或许能帮他们想想办法。”
李默放下奶茶杯,补充道:“大汗,阿古拉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北狄的局面,若是因为大金的事陷入战乱,反而会让拓跋狼有机可乘。不如先安抚好赫闵三人,看看他们有没有可用之处,若是他们愿意为北狄效力,将来或许能成为北狄的助力。”
岱钦点了点头:“好,就按你们说的办。你刚回来,先去歇歇,阿古拉等会儿再去见见他们,跟他们把话说清楚。”
阿古拉应了声,又叮嘱了几句李默好好休养,才转身走出穹庐。格日勒正守在门口,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首领,怎么样了?咱们要不要聚集兵力,去攻打图蒙?”
“不能,暂时不能。” 阿古拉摇了摇头,把和岱钦的对话跟格日勒说了一遍,“走,咱们去看看赫闵他们,跟他们聊聊。”
赫闵三人住的穹庐在群落的边缘,是岱钦特意安排的,虽然不大,却还算整洁。阿古拉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布顺达的声音:“福灵都,你别急,阿古拉应该快回来了,咱们再等等。”
他掀开门帘走进来,就看见布顺达正给赫闵换药,赫闵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福灵都坐在一旁的毡垫上,手里攥着块破布,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
“阿古拉!”布顺达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赫闵也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阿古拉按住。
“别动,好好躺着。”阿古拉在赫闵身边坐下,语气诚恳,“黑铁城的事,我已经听父亲说了,你们受苦了。”
赫闵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沙哑:“阿古拉,求您帮帮我们,龙腾国的人杀了我们全族,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阿古拉沉默了一下,缓缓说:“赫闵,我知道你心里的痛,可北狄现在的处境,实在没办法出兵。我的叔叔图蒙投靠了拓跋狼,一直在盯着咱们的牧场;拓跋狼也想吞并科科沁,若是咱们跟龙腾开战,他们肯定会趁机偷袭,到时候不仅帮不了你们,连北狄都会陷入危险。”
他看着三人的脸色,继续说:“但你们放心,我不会把你们赶出去。科科沁的草原,会给你们一个安身之处。你们可以先在这里休养,等将来有机会,等北狄的局面稳定了,我一定会帮你们想想办法。”
布顺达的眼神动了动,她比赫闵和福灵都更清醒——大金已经亡了,他们现在就是无根的浮萍,能在北狄立足,已经是万幸。她上前一步,对阿古拉躬身:“王子,我们明白您的难处。您愿意收留我们,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只是我们也不想白吃北狄的粮食,我布顺达擅长医术,制布,种植,赫闵武功高强,您知道的,福灵都更是聪明伶俐,若是北狄有需要,我们愿意效力。”
她十分清楚,在这陌生的草原上,只有证明自己有用,才能真正站稳脚跟,才有资格提要求。若是一直靠着北狄的接济,迟早会被人看不起,更别说报仇了。
赫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跟着说:“对,王子,我赫闵虽然受伤了,但等伤好了,能上马打仗,能帮北狄守牧场!只要能让我有机会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阿古拉看着他们,眼里露出几分赞赏——布顺达务实,赫闵勇猛却不鲁莽,这两个人,确实是可用之才。他点了点头:“好!有你们相助,我十分高兴。那布顺达姐姐,你就留在王庭的医帐,帮着照料伤员,如果可以,就带领部落族人制布;赫闵,等你伤好了,就跟着格日勒训练骑兵;福灵都你愿意的话,可以去跟琪琪格一起牧羊驯马,也可以帮着整理地形图,将来或许能用得上。”
赫闵和布顺达连忙道谢,只有福灵都依旧沉默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依旧没有光彩。阿古拉看出她心里的郁结,却也没再多说——有些痛,只能靠她自己慢慢消化。
等阿古拉和格日勒离开后,布顺达看着福灵都,轻声说:“福灵都,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咱们现在只能先忍着。只有在北狄站稳脚跟,证明咱们有用,将来才有机会报仇。”
福灵都抬起头,眼里满是茫然:“有用吗?我什么都不会,既不会医术,也不会打仗,或许连整理地形图都做不好……我怎么报仇?”
布顺达还想安慰她,却被赫闵拉住了。赫闵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她现在需要的是安静,不是大道理。
福灵都站起身,对两人说:“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没等他们回应,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之前那处偏僻的牧场。
还是那顶废弃的毡房,还是那群慢悠悠吃草的绵羊,那个牧羊汉依旧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牧羊鞭,眼神平静地望着远方。
福灵都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的石头上坐下。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絮絮叨叨,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绵羊低头吃草,看着风卷起枯草碎屑,心里的烦躁也慢慢平复了些。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太阳渐渐升高,草原上也暖和了些。福灵都起身要走,却没想到,身边的人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静:“你想报仇。”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福灵都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他——他的头发和胡子依旧乱糟糟的,但却能看清他眼里的清明,像是能看透她心里的所有想法。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风:“是。”
“那你会武功吗?”牧羊汉又问,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上,“能上马打仗,能挥刀杀人吗?”
福灵都的脸瞬间红了,她摇了摇头:“我…… 我不会。”她从小在大金的王庭长大,从小就被哥哥父亲爱着,无忧无虑,别说挥刀杀人,就连骑马都只是偶尔试试,根本谈不上打仗。
“那你会用兵法吗?” 牧羊汉继续问,“能看懂地形图,能制定作战计划,能指挥士兵吗?”
福灵都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也不会。我只知道一些地形,却不懂怎么用……”
“那你会暗杀吗?比如用毒?暗器?”牧羊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下砸在福灵都的心上,“能悄无声息地靠近敌人,能下毒,能设陷阱,能在夜里取人性命?”
福灵都愤愤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慌乱和不甘,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我……我什么都不会……”她一直以为,只要有报仇的决心,就一定能做到,可现在被他这么一问,才发现自己是那么没用——没有武功,不会兵法,没有暗杀的本事,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怎么去报仇?怎么去对抗强大的龙腾国?
牧羊汉看着她掉眼泪,却没有安慰,只是指了指身边的绵羊:“它们想活着,只要低头吃草就好;可你想报仇,光靠想,是没用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穹庐群落,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死去的族人?怎么给他们报仇?”
福灵都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牧羊汉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她所有的伪装,让她看清了自己的无能,她所谓的复仇决心,在现实面前,是那么脆弱,那么可笑。
绵羊的叫声在草原上回荡。福灵都坐在石头上,肩膀微微颤抖,她什么都不会,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像牧羊汉说的那样,就这么放弃吗?可她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哥哥和族人?
福灵都哭了很久,才慢慢止住眼泪。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的草原,阳光刺眼,却让她的心里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清醒。她站起身,对牧羊汉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
说完,她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坚定了些。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靠一腔热血和仇恨活着。她要学,要变强,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哪怕这条路很难,她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