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帝都惊鸿
马车从坎坷土路的颠簸变成顺畅的碾过青石板，终于从“笃笃”的沉重声响，变成了 “哗哗”的轻快。
苍兰王掀开车帘一角，最先看到的，是两列望不到头的朱红立柱，柱顶雕刻的盘龙张着金鳞，在午后的日头下泛着光。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珍珠口袋，袋里装着南溟珍贵的信物，此刻在这气派面前，显得有些单薄。
“苍兰王，到了。”李公公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依旧是那副尖尖的语调，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苍兰王应声下车，脚刚沾地，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前方那座宫门，比南溟最大的祭祀坛还要高，黑铁铸就的门环上嵌着铜兽，门楣上“承天门”三个鎏金大字，得高高地仰着头才能看全。宫墙是青灰色的，砖缝里连杂草都没有，沿着道路延伸出去，把天空都割成了规整的长廊，这和南溟海边随地形起伏的茅草屋、巨石垒砌的堡垒房，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跟着李公公往宫门前走，脚底踩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总觉得不踏实。南溟的路不是沙滩就是泥地，踩上去软乎乎的，哪像这般硬邦邦，连脚步声都透着规矩。路过的侍卫穿着银甲，腰佩长刀，站姿笔挺得像海边的树木，目光扫过来，带着一种苍兰王从未见过的威严，虽然不凶狠，却也让人不敢随意打量。
“陛下今日在御书房议事，容杂家进去通报。”领头引荐的海公公停下脚步，转过身，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客气，“苍兰王可先在附近寻家客栈落脚，有消息了，杂家会让人去通传。”
苍兰王点点头，看着李公公提着袍角跟着海公公走进宫门，那道朱红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他站在宫门前的广场上，看往来的马车穿梭，有的马车镶着象牙，有的挂着丝绸帘子，赶车的车夫都穿着干净的短打，腰间系着绣花的腰带，连马鞭上都缀着小银铃。这让他想起南溟的牛车，车辕上总缠着海草，赶车的族人裤脚永远沾着泥，两相对比，竟有些恍惚。
顺着宫门前的大道往南走，没多远就看到了挂着“悦来客栈”招牌的铺子。
招牌是整块桃木做的，上面刻着花纹，还刷了亮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苍兰王推开客栈的木门，“叮铃”一声，门楣上的铜铃响起，柜台后立刻探出个脑袋：“客官里边请！是打尖还是住店？”穿着麻衣的小二笑呵呵的接待。
掌柜的穿着藏青色的绸衫，袖口挽得整整齐齐，手里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见苍兰王穿着兽皮袄，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却没多问，只笑着递过一本簿子：“住店的话，楼上有单间，带窗的，能看见街景，一天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苍兰王愣了愣，他怀里揣着的碎银，还是从南溟带来的，在边界村落换过几文铜钱，从没听过“单间带窗”还要多花钱。他按捺住疑惑，点了点头：“要一间，再要些吃食。”
“好嘞！”店小二朝后厨喊了声“来份酱肘子、两碗米饭”，又领着苍兰王上楼。楼梯是木做的，踩上去不晃，扶手上还雕着花纹，不像南溟部落里的木梯，踩重了就吱呀响。进了房间，苍兰王先走到窗边，窗外就是刚才走过的大道，能看见来往的行人，远处还有卖货的小推车，车上插着五颜六色的旗子，风一吹，旗子飘得热闹。
桌上摆着青花碗，碗沿干干净净，连个豁口都没有。苍兰王摸了摸碗壁，光滑得像海边的鹅卵石，这在南溟，只有祭祀时才会用这么好的碗。没一会儿，小二端着食盘上来，酱肘子冒着热气，油亮亮的，香味瞬间填满了房间。苍兰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肉质软烂，咸香入味，比南溟烤的鱼多了几分细腻的滋味。他忍不住多吃了两口，心里却越发觉得，这龙腾国的生活，和他熟悉的一切，相差得太远了。
吃过饭，苍兰王想着反正无事，便决定去街上逛逛。刚下楼，就听见掌柜的跟一个客人说话：“您放心，您点的四喜丸子、清蒸鱼，小的这就让伙计给您送到城西的张府，保证热乎！”
“还能送到府上？”苍兰王忍不住插了句嘴。
掌柜的笑着点头：“可不是嘛！咱们帝都的酒馆、饭庄，只要在城里，都能外送。您要是懒得下楼，在房间里点，小的也能让伙计送上去，不收额外的钱。”
苍兰王心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在南溟，族人要吃饭，要么自己去海边捕鱼，要么去部落的大灶领，哪有“送到住处”的道理？他想起蓝禾说过，南溟的粮食刚够吃，有时候遇到台风，连鱼都捞不到，更别说这样“懒得下楼”的奢侈。他谢过掌柜的答疑，脚步轻快地走出客栈，想看看这帝都到底还有多少他没见过的新鲜事。
出了客栈门，先闯入耳朵，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刚摘的青菜！新鲜的！”“西域来的葡萄！甜得很！”“粮行新到的小米！！” 叫喊声又亮又脆，此起彼伏，随之就是裹着各种香气扑鼻而来，有包子的肉香，有水果的甜香，还有香料铺里飘出的桂皮、八角味，混在一起，竟让人觉得心里十分踏实，这就是国泰民安的味道吧？！
苍兰王先走到卖青菜的摊位前。那摊位上摆着的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就新鲜。摊主是个中年妇人，穿着粗布衣裙，腰间系着围裙，见苍兰王对着摊位打量，就笑着递过一把菜：“客官看看，这是今早刚从城外菜园摘的，炒着吃、煮汤都很好。”
苍兰王接过青菜，心里满是疑惑：“这菜…… 不用靠雨水浇灌吗？”在南溟，蔬菜都是种在海边的坡地上，全靠雨水滋润，遇到旱季，叶子就会蔫，哪像这般，不管什么时候都水灵。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客官是外乡人吧？咱们帝都城外有渠，引的是北山的泉水，菜园里都有灌溉的水闸，什么时候要水，什么时候放，不需要等雨水呢？” 她指了指远处，“您看，那边就是运菜的马车，早上从菜园拉来，中午就能摆上摊，新鲜着呢！”
苍兰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几辆马车，车上装着满筐的青菜、萝卜，车夫正忙着卸货，动作麻利。
他放下青菜，又往前走，没几步就看到了卖水果的摊位。那摊位上的水果，有好些他都没见过，一串串紫色的葡萄，颗粒饱满，像南溟的鲛珠；还有黄色的果子，表皮麻溜溜的，摊主说叫“柑”酸甜的味道，是从淮州运来的；旁边还有红色的浆果，叫 “草莓”，装在竹篮里，从大金边界处才有产出，看着就香甜。
“这些果子……不是当地的，这么远运过来不会坏吗？”苍兰王拿起一串葡萄，轻轻捏了捏，果肉紧实，没有一点软烂。
摊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白色的短衫，手里摇着扇子：“客官放心，这些果子都是用冰窖存着运过来的。西域的葡萄摘下来就放进冰桶，淮州的柑裹着油纸，再用冰车运，到了帝都还是新鲜的。您尝尝？”他递过一颗草莓，苍兰王接过来放进嘴里，甜汁瞬间在舌尖散开，南溟的野果完全比不得。
他告别小摊主，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一家粮行。
粮行的门脸很大，门口堆着好几袋粮食，袋子上写着 “小米”“大米”“面粉”，袋子堆得比人还高。店里的伙计正忙着给客人称粮食，算盘打得噼啪响。苍兰王走进去，看见货架上摆满了粮袋，角落里还有个大粮仓，掀开盖子一看，里面装满了小米，金黄一片，没有一点杂质。
“客官要点什么？” 伙计笑着迎上来，“咱们这的粮食，都是从山北粮仓运过来的，今年收成好，管够！”
“管够？”苍兰王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些发酸。他想起自己的族人，如果遇到旱灾洪灾随时可能影响收成，就连去年还差点挨饿，今年稍稍好一点，才刚刚吃饱饭；遇到台风，族人就得省着吃。可在这龙腾国的帝都，粮行竟然能说“管够”，粮食袋子都堆得这么满。他摇了摇头，说自己只是看看，转身走出了粮行。
刚出粮行，就看到几个女孩子说说笑笑地走过。她们穿着绫罗绸缎，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裙子上绣着花纹，有的是牡丹，有的是蝴蝶，走动时裙摆飘起来，像极了海边的七色彩虹。她们头上戴着金簪银钗，有的还挂着玉佩，走路时发出 “叮咚” 的响声。其中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扇面上画着山水，扇柄上还缀着流苏，轻轻一扇，就有香气飘过来。
苍兰王看得有些出神，南溟的女子，大多穿粗布衣裙，戴的是银饰，简单朴素；眼前这些女孩子，穿着华丽，脸上带着笑，眼神里满是轻松，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舒心。他想起兰玥，兰玥是南溟最受宠的姑娘，也只有在祭祀时才会穿件绣着海波纹的裙子，哪有这般天天穿绫罗的福气？或许兰玥嫁过来是个好的出路呢？苍兰王原本坚固的心不由得动摇起来。
正看着，又有几个男人走过来。他们有的挑着担子，担子里装着布料，腰杆挺得笔直；有的穿着长衫，手里拿着书，脚步从容；还有的是商贩，推着小推车，嘴里吆喝着 “糖人！好看又好吃！” 这些男人大多高大健壮，面色红润，没有南溟男人风吹日晒的黝黑，一看就知道不用靠蛮力讨生活。
苍兰王跟着人群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热闹的街上。街上有卖首饰的铺子，里面的珠宝闪闪发光；有卖布料的铺子，各色绸缎挂在门口，像一片彩色的云；还有卖玩具的摊子，泥人、风车、拨浪鼓，引得孩子们围着转。一个小孩子哭闹着要风车，他爹笑着买下，孩子拿着风车跑起来，风车“呼呼” 转，孩子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苍兰王站在街边，看着这一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有惊叹，有羡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他想起南溟的孩子们，大多时候在海边捡贝壳，或者帮着大人捕鱼，哪有这般能随意要玩具的福气？哪像这帝都，随便一个酒馆都能摆出满桌的菜，还能送到府上？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街上的灯笼渐渐亮了起来。那些灯笼是红色的、黄色的，挂在店铺门口，挂在路边的柱子上，把街道照得通亮。而比起南溟的夜晚，只有篝火和月光，哪有这般满街的灯火？他摸了摸腰间的珍珠口袋，珍珠在灯笼光下泛着淡蓝淡粉的光，却觉得比不过街边首饰铺里的珠宝亮。
他转身往客栈走。路过一家包子铺，小二正忙着给客人打包，用油纸包好包子，放进食盒里，还特意叮嘱：“您慢走！”苍兰王停下脚步，看着那食盒，那是木做的盒子，外面包着布能保温，这在南溟，是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回到客栈，掌柜的正忙着算账，见他回来，就笑着说：“客官，刚才宫里来人了，说明天一早李公公会来接您去见陛下。”
苍兰王点点头，谢过掌柜的，走上楼。回到房间，他又走到窗边，愣愣的看着楼下的灯火。街上的人还很多，有说有笑，偶尔有马车经过，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也变得好听起来。
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求龙腾国帮忙对付氐人，可看着这帝都的繁华，他忽然有些动摇：龙腾国这么强，李嵩皇帝要一统鸿蒙大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不管怎样，为了南溟的族人，他必须尽全力。只是这龙腾国的繁华，像一颗石子投进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让他再也忘不了，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生活。不用靠海吃海，不用怕天灾，不用为粮食发愁，人人都能笑着过日子。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茶水是温热的，入口清甜。南溟的日子虽然苦，却有着不一样的温暖。而这龙腾国的繁华，虽好，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摇摇头，把这些念头压下去，明天还要见李嵩皇帝，得养足精神才是。
窗外的灯火依旧明亮，街上的笑声偶尔飘进来。苍兰王知道，从他踏入这座帝都开始，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