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荧光笼罩的巨大空洞被抛在身后,那尊怀抱墓碑石像顶端绽放的微光之花,如同一颗种子,悄然埋在了每一个葬魂者的心底。但前路不容停歇。在鬼手七那双精钢义手灵巧的指引下,残存的队伍沉默地没入一条更加狭窄、更加幽深的矿道分支。这是鬼手七在之前勘探中发现的隐秘通道,据说能曲折通向更偏远、更靠近灵蚀区边缘的荒芜之地——那里,有流亡者口中一个废弃的矿工营地,可作为暂时的据点。
矿道内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霉味和更深沉的铁锈腥气,那是锁灵柱污染透过地脉缝隙渗透过来的气息,远比空洞中强烈。洞壁不再是碧绿的晶簇,而是附着着滑腻的黑色苔藓,间或能看到如同血管般鼓胀、流淌着暗红污秽的地脉裂痕。脚下的路泥泞不堪,混杂着碎石和不知名的粘稠沉淀物。创世意志的微光被隔绝,灭世的阴影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队伍在压抑中艰难前行。赤枭走在最前,独臂紧握着一柄从流亡者那里寻来的、布满缺口的厚背砍刀,充当开路的拐杖和武器。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不断扫视着黑暗的角落和头顶松动的岩层,低声下达着简短的指令:“注意脚下泥坑!”“左侧岩壁有裂痕,绕开!”“后面跟上,别掉队!”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硬朗,无形中成了这支疲惫队伍的主心骨。几个伤势较轻、眼神中尚存锐气的流亡者被他召集在身旁,一边行进,一边压低声音,用最直白的动作比划,传授着简单的合击阵型与遇袭时的相互掩护技巧。
“三人一组,品字形,遇敌时互为犄角!”
“刀口向外,护住伤员和侧翼!”
“听哨音,长音退,短音进!”
粗粝的教导声在幽暗的矿道里回荡,带着一种残酷的务实。生存的本能驱使着这些曾经的散兵游勇,努力汲取着这微末的自保之道。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演示,都让这支新生的葬魂者联盟,在血与火的威胁下,笨拙而坚定地凝聚着骨架。
莫离走在队伍中段,怀中镇魂匣的冰冷依旧刺骨。但此刻,他的心神却沉浸在与匣中残魂那微弱却奇特的联系中。自目睹了那石像怀中、墓碑之上绽放的微光之花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悟萦绕心头。那朵由纯粹创世意志凝聚的小花,似乎不仅仅驱散了阴霾,更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短暂地拨开了他与莫雨残魂之间那厚重的迷雾。
他小心翼翼地运转着葬魂触觉,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强行“阅读”或“安抚”,而是将心神化作最轻柔的触须,带着那份对“石像开花”的感悟与悸动,缓缓探向匣中那沉寂的核心。
没有狂暴的怨念冲击,没有混乱的记忆碎片。在一片混沌的冰冷与悲伤深处,莫离“看”到了一簇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光点。它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却执着地燃烧着。那光芒的核心,不再是之前感受到的无边怨恨与痛苦,而是……守护。
守护谁?守护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而此刻,这缕“守护”的执念,在莫离心神中那份“向死而生”的微光感悟浸润下,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尘埃中的星火,但那份纯粹的意志,那份不顾一切也要守护的执拗,却更加清晰地传递了出来!仿佛那朵石像之花的光芒,也照亮了残魂深处这最本质的坚持。
“小雨…”莫离在心中无声呼唤,指尖隔着冰冷的匣壁,轻轻拂过。匣内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屑融化的波动,转瞬即逝,却让莫离的心猛地一颤,冰冷中透出一丝滚烫的希望。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鬼手七搀扶着的云无月,睫毛微微颤动,竟短暂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清冷如寒潭的蓝眸,此刻蒙着一层灰翳,显得异常疲惫和黯淡,瞳孔甚至有些涣散。她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聚焦视线,落在莫离身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那只未被石化完全覆盖的左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从自己染血的衣襟内侧摸索着。她的动作迟缓而僵硬,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巨大的痛苦。摸索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两根还能勉强弯曲的手指,夹出了一片薄薄的、约莫两指宽、散发着微弱温润白光的玉简。
玉简质地纯净,但在她石化的指尖触碰下,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败。云无月的手臂颤抖得厉害,仿佛托着千钧重担。她看着莫离,眼神中传递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一丝深藏的、对自身状况的了然。
莫离立刻会意,小心地伸手接过。玉简入手温润,却带着云无月指尖残留的冰冷石意。
“锁灵…柱…核心…污染…数据…部分…节点…弱…”云无月的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逆流…共鸣…或可…短暂…干扰…” 她的话没有说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睛缓缓闭上,头无力地歪向鬼手七的肩膀,呼吸再次变得微弱而紊乱。
莫离紧紧握住那片温润却沉重的玉简。他知道,这是云无月在神智尚存、甚至可能在重伤昏迷前,以惊人的意志力,将自己对锁灵柱的研究、解剖的发现,以及对那恐怖污染核心的推演,强行记录下来的宝贵知识!这薄薄的一片玉,承载着她洞悉黑暗的智慧,以及……为未来留下的火种。莫离能感觉到玉简深处流动的复杂符纹和冰冷数据流,这绝非仓促而成。一股沉甸甸的暖流和更深的忧虑交织在他心头。
队伍在沉默与压抑中继续跋涉。矿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越来越浓郁的污秽气息和脚下越来越泥泞的道路。就在众人疲惫感几乎达到顶点时,前方探路的鬼手七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侧耳倾听,精钢义手的手指在冰冷的洞壁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片刻后,矿道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类似金属摩擦的振翅声。
一只乌鸦大小的机关造物,如同幽灵般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滑出,稳稳地落在鬼手七抬起的手臂上。这机关乌鸦通体漆黑,羽毛由细密的金属鳞片构成,双眼是两颗幽红的晶石。它的一只翅膀边缘有明显的灼烧痕迹,关节处发出轻微的、不协调的咔哒声。
鬼手七用义手手指熟练地按在乌鸦头部某个节点。乌鸦幽红的双眼闪烁了几下,一道极其微弱、只有鬼手七能清晰捕捉的神念信息流瞬间传入他的识海。
鬼手七原本就沉默的脸,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他猛地抬头,看向赤枭和莫离,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寒冰:
“锁灵城…戒严升级!所有出入口被‘净尘使’接管,布下了‘缚灵网’…城内执法队倾巢而出,由‘铁浮屠’亲率…正在向周边矿区和荒原展开地毯式搜索!九岳…没有放弃!”
消息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浇灭了队伍中刚刚因整编和那缕残魂微光而升起的一丝温度。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矿道深处,那污秽地脉隐隐传来的、如同恶兽磨牙般的低沉轰鸣。
前路,通向荒原的据点。
后路,是紧追不舍的死亡罗网。
葬魂者的微光之路,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