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还搭在剑柄上,指节因久握而泛白。潭面静得没有一丝波纹,连风都停了。
陈凡闭上眼,神识沉入灵魂空间。草屋前的白玉台微微发亮,三生石影缓缓浮现。第一世的画面一闪而过——紫凝站在血雾里,剑断臂折,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第二世,她在雷云之下被锁链贯穿胸膛,临死前只说了两个字:“走啊。”
这两世,他都是眼睁睁看着她死。
可第三世不同。
画面展开时,烟雨落在江面,一只小船从对岸缓缓驶来。他穿着粗布袈裟,手里拎着破旧的油纸伞,站在渡口石阶上等船。对面撑船的是个素衣女子,鬓角插着一朵干枯的紫铃花,正是紫凝。
两人相望。
她没说话,他也沉默。
船到岸边,她放下竹篙,伸手要接他的行李。他却转身走了,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原来……是这样。”陈凡低声说,“不是没遇见,是我们都没开口。”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忘川潭中央。水面倒映出一朵青莲虚影,前两片花瓣早已金光流转,唯有第三片,始终灰暗如死物。他曾滴血三次,想唤醒它,可每一次血珠落下,都被那片花瓣轻轻弹开,像拒绝某种执念。
青冥的声音在识海响起:“你还在想着把她带回来?”
“我不是想带她走。”陈凡摇头,“我是怕她再死一次。”
“那你还是没懂。”青冥冷了下来,“前两世你以血祭情,是因为她为你而死,你心中有愧,那是‘偿’。这一世呢?她好好活着,你们只是错过。你还想强行扭转结局,那就是‘夺’。”
陈凡没答话,盯着那朵青莲看了很久。
他知道青冥说得对。天道设劫,不为折磨人,而是让人看清自己。前两世的情劫,考的是“舍命相护”;这第三世,分明是在问他——若她无恙,你能否放手?
他缓缓站起身,解下背后的青冥剑。
剑身微颤,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你要做什么?”青冥问。
“我不能为了见她,就把她重新拖进劫里。”陈凡把剑轻轻放在潭边一块青石上,剑尖朝向水面,“如果这次归墟之行,只是为了圆一个旧梦,那我不配进去。”
他退后一步。
就在这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
回头望去,潭中青莲的第三片花瓣,正一点一点泛起金光。起初微弱,如同烛火摇曳,接着越来越亮,最终与前两片连成一片温润光晕。花瓣舒展的刹那,整座山谷似乎震了一下,连潭水都荡出一圈圈同心圆般的涟漪。
“成了。”青冥低声道。
陈凡却没有回头去看剑。
他知道,真正通过考验的,不是剑,是他自己。
从前他以为,情劫就是重逢,是弥补遗憾,是把失去的人抢回来。可现在他明白了,真正的圆满,不是相守,而是成全。她若安好,纵然陌路,也是结局。
但他仍要进归墟。
不是为了带走她,不是为了续前缘,更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执念。
他要进去,是为了确认她真的活着;是为了万一她有难,他能挡在前面;是为了这一世,换她平安无事地走完一生。
这才是守护。
而不是占有。
他迈步向前,脚步踩在湿滑的石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离潭边越近,那股来自水底的吸力就越明显,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又像是警告他别再靠近。
他停下,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旧疤,是早年在玄一门劈柴时被斧头划的。那时他还不会用灵力护体,只知道闷头干活。现在这道疤还在,但早已不痛了。
就像那些执念,曾经割得心口流血,如今也该结痂了。
“你在怕什么?”青冥忽然问。
“不怕。”他说,“我只是在想,如果她这一世过得很好,我进去会不会反而害了她。”
“那你就不去了?”
“去。”他声音很轻,却像铁打的一样硬,“但我得先弄明白一件事——我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我自己。”
答案他已经有了。
他再次抬脚,一步步走向潭边。水底幽光闪烁,隐约可见一道石门轮廓沉在深处,周围缠绕着暗红色的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
就在他即将踏入水中时,青冥突然出声:
“你真要把我留在外面?”
“你比谁都清楚。”陈凡顿住脚步,“归墟认的是我的心境,不是我的兵器。带着你,反倒显得我还放不下。”
“可你一个人下去,怎么护得住自己?”
“以前我靠的是功法、是推演、是剑。”他回头看了眼那柄静静躺在石头上的剑,“现在我要试试,靠的是什么。”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第三片青莲花瓣彻底绽放,金光顺着水面扩散开来,竟将整个潭底照得通明。石门上的纹路开始蠕动,像是苏醒的脉搏。
陈凡深吸一口气,抬起脚,踏进水中。
水没过小腿时,一股寒意顺腿而上,不是温度的冷,而是某种来自远古的禁制在试探他的意志。他没有运功抵抗,任由那股寒意钻进骨头,刺得脑仁发疼。
他咬牙挺着。
水到腰际,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低语,听不清内容,却让他心头一紧。那是无数人的声音叠在一起,有哭的,有笑的,有喊他名字的,也有骂他痴心妄想的。
他闭上眼,不去分辨。
这些都不是她。
真正的她,不会求他别去,也不会拦他前行。她只会站在远处,看着他背影,然后轻轻说一句:“别死了。”
水漫过胸口。
他最后回了一次头。
青冥剑静静地卧在青石上,剑身映着天光,微微发烫。
他知道,等他出来的时候,或许会不一样了。
也可能,再也出不来。
但他必须走这一趟。
脚下一空,身体缓缓下沉。水流裹挟着他往深处拉去,视线逐渐模糊,唯有那道石门越来越近。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门缝的刹那,他忽然感觉到胸口一热。
低头一看,贴身藏着的鸳鸯玉佩残片,正透出一丝微光。不是耀眼的那种,而是像春夜里的萤火,轻轻晃着。
他没动,任由那光一点点扩散。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响。
不是来自外界。
是体内某处,像是经脉深处,又像是心脏旁边,传来了一声极细微的“咔”。
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