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迪的部落,陈恪获得了两日宝贵的喘息之机。
这两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身体在经历了极限的透支与重创后,如同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苏迪草药中那微薄而精纯的生命力。每一次醒来,他都能感觉到背后的伤口在缓慢地愈合,那股火辣辣的剧痛,正逐渐转化为一种可以忍受的、酥麻的痒意,这是新肉正在生长的迹象。
苏迪每日都会为他换药,那墨绿色的草药总能带来清凉的慰藉。她话不多,但她的眼神,从最初的警惕,慢慢变成了某种复杂的、混杂着同情与敬佩的情绪。阿兰娜则成了他小小的守护者,她会坐在帐篷门口,不让部落里其他好奇的孩子进来打扰,有时,她会采来一朵不知名的、在山风中摇曳的小野花,悄悄地放在陈恪的床头。
在第二日的傍晚,当陈恪终于能勉强下地行走时,苏迪将一个用羊皮绘制得极其粗糙的地图交给了他。地图上,没有山川河流的精确走向,只有一些简单的符号和歪歪扭扭的线条。
通过阿兰娜的翻译,陈恪记下了老妪口述的、三个可能存在的古老之地的大致方位。
第一个,便是他此行的目标——位于东北方向,一座终年积雪的雪山脚下的古老湖沼。当地的猎人称之为“月亮之泪”,认为那是天神的眼泪落入凡间,湖边有能治愈百病的神草,但湖中也栖息着守护圣水的“湖灵”。
第二个,在遥远的西方,是一片被称为“哭泣石林”的荒漠。传说那里是上古巨神战死之地,无数石化的巨兽骸骨直指苍穹,风穿过石林,会发出如泣如诉的悲鸣。那里被一个强大的、以劫掠为生的游牧部落视为圣地,任何擅入者都会被他们献祭给石林中的神灵。
第三个,则在南方,靠近匈奴王庭腹地的一片草原上,那里有一座被称为“沉寂之丘”的巨大古墓。传说里面埋葬着一位统一过草原、却因触怒天神而陨落的单于。古墓周围寸草不生,常年被灰色的雾气笼罩,任何靠近的生灵都会迷失其中,最终化为枯骨。
这三个地方,每一个都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每一个,都可能是唤醒杜衡的希望所在。
陈恪将地图和方位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将身上那块用油布包裹的银子,和一把随身携带的、做工精良的匕首,放在了桌上。这是他仅能拿出的、最真诚的酬谢。
苏迪却只是摇了摇头,收下了那把匕首,将银子推了回来。她指了指匕首,又指了指部落里那些瘦弱的孩童,意思是,武器比金银,对他们更有用。
就在陈恪准备在第三日凌晨悄然离去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悄地溜进了他的帐篷。
是阿兰娜。
她的小手攥得紧紧的,走到陈恪面前,怯生生地张开手。她的手心里,是一个缝制得有些粗糙的小皮囊。
“给你…”她用生硬的汉语小声说,“这个…吃了…不疼…”
陈恪打开皮囊,一股熟悉的、清苦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是她采集的那些有安神镇痛效果的草药,已经被她精心处理、晾干,混合在一起。
陈恪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善意,狠狠地触动了。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个皮囊,而是轻轻地摸了摸阿兰娜那头柔软的、带着些许草原气息的头发。
他的喉咙有些发哽,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谢谢你,阿兰娜。”
他收下了这份珍贵的礼物,这比任何金银都更加贵重。
离开部落时,天还未亮。陈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小的营地,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一场风雪所吞噬。他知道,伊稚-斜的搜捕绝不会停止,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与杀机。
但他目光坚定,背上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步伐却沉稳有力。
他不再盲目地向南,而是根据苏迪的指引,毅然转向了东北方向。那里,是雪山,是圣湖,是他新的希望所在。
他一边走,一边对着怀中那枚冰冷的“墟”令低语,像是在与一位沉睡的挚友交谈。
“先生,我们开始了…”
“这条路或许很长,很险,但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找到让你醒来的方法。”
漠北的风,吹拂着他那早已染满尘土与血污的衣袍,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方的天际,一只苍鹰在孤独地盘旋,锐利的目光俯瞰着这片苍凉而古老的大地。
陈恪的身影,在晨曦的第一缕光芒中,显得孤独而倔强。他穿过山林与草原的交界处,一步步地,走向那未知的古老遗迹,也走向命运为他指引的、下一个充满艰险与挑战的篇章。
伊稚斜的威胁、失落的星魄碎片、沉睡的残魂、以及那隐藏在漠北深处的、神秘而庞大的古老网络……这一切,都还远未结束。一场新的、更为宏大的风暴,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