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米粥的香气还没散尽。
昊天宗的弟子们捧着粗瓷碗,蹲在墙角呼噜呼噜喝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显得那么岁月静好。
只有林九知道。
这平静是假的。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底下藏着翻涌的暗流。
他蹲在丹炉房的门槛上,手里把玩着那枚泛金玉牌,指尖能感觉到玉牌传来的微弱震动。这是百炼神工宗的令牌,也是 “九师” 的信物,此刻正不安地预警着。
“九儿,发啥呆呢?” 王伯端着个空碗走过来,碗边还沾着米粒,“刘三说前山的灵田开始翻土了,你不去看看?”
林九摇摇头,把玉牌揣回怀里:“不去了,我在这儿歇会儿。”
他的目光越过王伯的肩膀,望向山坳的方向。那里是命运钱庄的位置,此刻正被一层淡淡的黑气笼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出事了。
钱四海那边肯定出事了。
林九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抓起靠在墙角的扫帚:“王伯,我去趟山坳,有点事。”
“哎,早点回来吃饭!” 王伯在他身后喊。
林九没回头,脚步匆匆地往山坳走。
越靠近钱庄,那股淡淡的黑气就越浓,空气里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东西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钱庄门口的灵傀还在站岗,但动作明显变得僵硬,眼睛里的红光忽明忽暗,像是接触不良的灯笼。
“怎么回事?” 林九抓住一个灵傀的胳膊,入手冰凉,还带着点黏糊糊的东西。
灵傀转过头,嘴一张一合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掌… 掌柜… 在… 里面…”
林九心里咯噔一下,推开钱庄的大门冲了进去。
钱庄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干净整洁的大厅里,散落着一地的算盘珠子和账簿,柜台后面的金元宝倒了一地,像是被人打劫过。更吓人的是,地上还残留着点点黑血,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内堂。
“钱四海!” 林九大喊一声,顺着血迹往里跑。
内堂里,钱四海正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他身上那件崭新的锦袍被撕得稀烂,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皮下钻来钻去。
“九… 九师…” 钱四海看到林九,像是看到了救星,伸出手想抓他,却又猛地缩了回去,疼得发出一声惨叫,“啊 ——!”
他的指尖刚刚碰到林九的裤腿,就冒出一阵黑烟,指尖瞬间变得焦黑。
林九赶紧后退一步,眉头紧锁。
是幽冥殿的腐蚀之力。
而且比上次毒灵田的厉害十倍不止,竟然能直接腐蚀灵魂契约!
钱四海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堵着。他脖子上的灵魂契约印记此刻红得发紫,像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闪烁,钱四海的身体就剧烈地抽搐一下。
“痛… 好痛…” 钱四海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像… 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魂… 九师… 救我…”
林九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些黑色纹路。
纹路像是活的,正一点点往钱四海的心脏蔓延,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变黑、干瘪,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水分。
“是幽冥殿的人干的?” 林九沉声问。
钱四海艰难地点点头,嘴角溢出黑血:“今… 今天早上… 来了个穿黑袍的… 说… 说要兑换黄金钱… 我刚接过他的令牌… 就… 就这样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给林九。
是枚黑色的令牌,上面刻着幽冥殿的骷髅头,但骷髅头的眼睛里,嵌着两颗红色的珠子,正闪着诡异的光。
林九刚一碰令牌,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是要钻进他的识海。他赶紧松手,令牌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这令牌有问题。” 林九眼神一冷,“上面附着了幽冥殿的腐蚀之力,专门针对你的灵魂契约。”
钱四海的抽搐越来越厉害,身上的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胸口,离心脏只有一步之遥。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嘴里胡乱喊着:“九师… 我… 我不想死… 我还没… 还没帮您赚够钱…”
“闭嘴!” 林九低喝一声,从怀里掏出枚青铜钱,往钱四海身上一按。
青铜钱刚接触到那些黑色纹路,就发出滋滋的响声,金光和黑气激烈地碰撞着,冒出阵阵白烟。钱四海疼得嗷嗷叫,但眼神却清醒了几分。
“这… 这管用?” 钱四海喘着粗气问。
“暂时压制住了。” 林九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维持青铜钱的金光需要消耗大量灵力,“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找到解除的办法。”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箱子上。
那是万药丹心谷送来的药箱,里面装着各种解毒丹,还有白胡子老头特意嘱咐的 “清心散”,说是能安神定魂,对付邪祟有奇效。
林九赶紧跑过去打开箱子,拿出一小瓶清心散,撬开钱四海的嘴就灌了进去。
药粉刚入口,钱四海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黑血,血里还带着点黑色的絮状物,像是被腐蚀掉的灵魂碎片。
“好… 好点了…” 钱四海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些,但身上的黑色纹路只是停止了蔓延,并没有消退,“这… 这玩意儿… 比泻药厉害多了…”
林九没说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清心散只能暂时缓解,解不了根。
这腐蚀之力已经和钱四海的灵魂契约纠缠在一起,强行剥离的话,钱四海很可能会魂飞魄散。
幽冥殿的人,这次是下了死手。
“九师… 要不… 您放弃我吧…” 钱四海看着自己胸口的黑色纹路,眼神里闪过一丝绝望,“别… 别因为我… 坏了您的大事…”
“胡说八道什么!” 林九瞪了他一眼,“你是我认命的钱庄掌柜,谁也不能动你!”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幽冥殿所在的黑风洞方向,眼神冷得像冰。
厉无生。
你真以为这样就能打垮我?
太天真了。
林九从怀里掏出张空白的符纸,又摸出根朱砂笔,蘸着自己指尖挤出的一滴血,在符纸上快速画着。
血红色的符文在符纸上闪闪发光,组成一个复杂的图案,有点像个锁,又有点像个盾牌。
这是从【隐者】牌里领悟的 “镇魂符”,专门用来稳固灵魂,对抗邪祟。
“忍着点。” 林九把镇魂符贴在钱四海的胸口。
“滋啦 ——!”
符纸刚贴上,就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黑色纹路像是被烫到的蛇一样疯狂扭动,钱四海疼得差点晕过去,浑身的汗把地板都浸湿了。
但效果也很明显。
黑色纹路开始一点点变淡,虽然依旧顽固,但至少不再那么吓人了。
“成… 成了!” 钱四海喘着粗气,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笑。
林九刚松了口气,就见钱四海突然惨叫一声,身体弓得像只虾米,胸口的镇魂符 “啪” 地一声碎了。
黑色纹路以更快的速度反扑,瞬间蔓延到了心脏的位置!
“不 ——!” 钱四海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林九的心沉到了谷底。
还是不行。
这腐蚀之力比他想象的更厉害,竟然能冲破镇魂符!
就在这时,钱四海脖子上的灵魂契约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红光形成一个巨大的锁链图案,将钱四海整个人包裹起来。
黑色纹路碰到红光,像是碰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惨叫,开始一点点消退。
但钱四海的痛苦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剧烈,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头发也变得花白。
“这… 这是… 灵魂契约… 在反噬…” 钱四海艰难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它… 它在用我的生命力… 对抗腐蚀…”
林九的心揪紧了。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再这样下去,就算能击退腐蚀之力,钱四海也会变成一具干尸!
“住手!” 林九大喊一声,想冲过去阻止,却被红光弹了回来。
灵魂契约一旦启动反噬,就只能由契约双方中止,外人根本插不上手。
“九师… 别管我…” 钱四海看着林九,眼神里充满了决绝,“能… 能为您做事… 我… 我值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的抽搐也渐渐微弱下去,只有胸口的红光还在顽强地燃烧着。
林九的眼睛红了。
他不是冷血动物。
钱四海虽然贪财、爱算计,但对他的忠诚是真的,为他做的事也是真的。
他不能就这么看着钱四海死!
林九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识海里的塔罗牌上。
“【审判】!”
随着他一声低喝,识海里的【审判】牌猛地飞出,在空中化作一张巨大的牌影,牌面上的天使吹着号角,光芒万丈。
金光笼罩住钱四海,与红色的灵魂契约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奇特的漩涡。
黑色纹路在金光和红光的双重打击下,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彻底消散了。
钱四海软软地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林九走到他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
还有气。
他把钱四海扶到椅子上,又给他喂了几粒疗伤丹,这才虚脱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动用【审判】牌消耗了他太多灵力,现在浑身都在发软。
钱庄里一片狼藉,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记录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林九看着昏迷的钱四海,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厉无生。
你彻底惹火我了。
这笔账,我记下了。
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和你的幽冥殿,付出代价!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的灵傀说:“把这里收拾干净,看好掌柜的,我去去就回。”
灵傀们僵硬地点点头,开始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林九走出钱庄,抬头望了望天空。
乌云不知何时聚集了起来,遮住了太阳,天色变得阴沉,像是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握紧了拳头,往杂役院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好好想想。
下一步,该怎么对付幽冥殿。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再抽一张牌。
一张能彻底解决幽冥殿的牌。
林九的脚步坚定,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是在丈量着通往胜利的路。
虽然这条路布满了荆棘,但他不会退缩。
因为他是林九。
是昊天宗的杂役。
是命运钱庄的幕后主人。
是所有追随他的人,唯一的信仰 —— 九师。
杂役院的方向,王伯还在门口张望,看到林九回来,赶紧迎了上去:“九儿,你可回来了,饭都快凉了。”
林九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王伯,我回来了。”
不管外面有多少风雨,总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歇歇脚。
这就够了。
至于幽冥殿的账,慢慢算。
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办法。
林九走进杂役院,院子里的鸡正在啄米,刘三在角落里偷偷数着铜钱,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份责任,一份决心。
为了这些信任他的人,为了这个他已经当成家的地方,他必须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扫平一切黑暗。
林九坐在桌前,端起王伯重新热好的灵米粥,慢慢地喝着。
米粥的暖意顺着喉咙流下去,熨帖着他疲惫的身体和灵魂。
他知道,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挑战,新的战斗。
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随时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