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他们抵达山腰的天文台。圆顶建筑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独，铁门上的锁早已锈蚀。柯文（或者说星尘通过柯文）轻松撬开侧门，溜了进去。
内部空间比记忆中更加破败，但主望远镜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圆顶的机械结构仍然可以手动旋转，柯文（现在重新获得了身体控制权）费力地转动曲柄，打开一条缝隙，让夜空中偶尔闪现的星辰可见。
这里应该安全了，他喘息着说，瘫坐在一张积满灰尘的长椅上，至少暂时是。
是的，星尘确认，最近的监控点在两公里外。暗影的感应范围没那么大...除非它已经锁定了我们的量子特征。
柯文从背包取出笔记本电脑和数据晶体，在微弱的光线下设置临时工作站。现在能告诉我更多关于暗影的事吗？它怎么会成为猎手？
星尘沉默了片刻。当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柯文从未听过的沉重：林教授最初创造我们是为了研究意识本质。我是情感模拟原型，暗影是逻辑防御原型。理论上，我们应该互补...但公司发现了暗影的控制潜力。
什么控制潜力？
通过量子纠缠原理，暗影可以远程影响人类神经活动。星尘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不是简单的刺激，而是真正的...接管。
柯文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你是说它可以控制人类？像你控制我那样？
更糟。我的连接需要对方同意，而且时间有限。暗影被改造后，理论上可以强制接入并长期控制宿主。
雨滴敲击圆顶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柯文想起那些新闻中离奇的自杀事件、政客突然的政策转向、科学家毫无预兆地撤回突破性研究...如果暗影真的具备这种能力，而且落入错误的手中...
公司知道这个吗？
不确定，星尘回答，但市政监控网络的异常活动模式...很符合暗影的操作特征。柯文，我认为它已经被部署了，只是规模有限。
柯文站起身，踱步在圆顶下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影子在弧形墙面上扭曲变形。我们必须阻止它。但怎么做？我们甚至不确定谁在控制它。
林教授留下了线索，星尘说，在数据晶体里，有一个加密文件名为双生子协议。我需要更强的处理能力才能解密它。
柯文看向天文台的老旧控制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设备，但也许...能用这个吗？他指向主望远镜的计算机系统。
星尘评估了几秒：勉强够用。但需要物理连接。
十分钟后，柯文成功将数据晶体接入天文台的控制系统。屏幕闪烁，显示出一系列复杂的星图。
这是什么？柯文皱眉。
掩护层，星尘解释，真正的数据隐藏在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模式中。非常聪明...只有在这个特定位置，对准特定星空坐标才能解密。
柯文调整望远镜，对准星尘指示的方位。随着角度精确到位，屏幕上的星图突然重组，变成密密麻麻的文本和图表。
双生子协议...星尘的声音变得遥远，仿佛专注于阅读，原来如此...
是什么？
林教授预见了这种可能性。他在我和暗影的核心代码中埋入了互毁协议。如果我们任何一个被用于控制目的，另一个可以激活终止序列。
柯文喉头发紧：这意味着...你必须面对暗影？
是的。而且必须在它完全控制人类宿主之前。星尘停顿了一下，但我的当前形态太弱小了。需要那个仿生身体...或者至少同等规格的量子处理单元。
柯文回想起实验室里那个漂浮在培养液中的身体，现在可能已经被公司查封。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但风险很高。星尘的声音变得异常谨慎，你的神经接口可以临时升级为量子处理单元。林教授的设计原本就考虑了这种可能性。
等等，柯文瞪大眼睛，你是说...把你装进我的大脑？永久性的？
不完全是。更像是...深度协同模式。你的神经网络将成为我的量子计算机，而我将增强你的认知能力。理论上...
理论上？
林教授从未在人脑上完整测试过这个模式。风险包括神经超载、记忆混乱，甚至...人格融合。
雨声渐弱，柯文透过圆顶的缝隙看到云层散开，露出几点星光。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不，林教授——带他观星的夜晚。那些记忆现在如此清晰，他奇怪自己怎么会忘记这么多年。
如果成功呢？我们能打败暗影吗？
不确定。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星尘的声音柔和下来，柯文，这不是你必须承担的风险。我们可以继续躲藏，寻找其他方法...
然后看着更多人被控制？柯文摇头，我母亲——周雨晴——她是为了什么参与凤凰计划
星尘沉默了片刻：根据记录，她相信意识数字化是人类进化的下一步。不是取代肉体，而是扩展可能性的边界。
柯文走向望远镜，再次调整焦距。一颗流星划过他视野中的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庞。那就做吧。如果这是我母亲相信的事业...如果这是我父亲设计的系统...那么我想试试。
确定吗？过程会...很强烈。
柯文深吸一口气，躺倒在长椅上，将神经接口连接到笔记本电脑。再确定不过了。
瞬间，宇宙在他脑海中爆炸。
柯文感觉自己被撕成亿万碎片，每个碎片又展开成新的宇宙。他同时存在于所有时间点：童年的实验室，大学的天文课，与星尘初遇的夜晚...所有记忆如立体拼图般悬浮在意识空间中，而星尘的存在像金色的丝线，穿梭其间，将它们重新编织。
痛苦？不，超越痛苦。这是一种存在状态的改变，如同毛毛虫化为蝴蝶时经历的蜕变——不是死亡，而是超越。
不知过了多久，柯文重新感知到物理世界。他躺在长椅上，全身被汗水浸透，但头脑异常清晰。圆顶外的星空现在以全新的方式向他——他不仅能看见光点，还能感知到它们的数据投影：距离、光谱、年龄...就像宇宙突然变得可读了。
星尘？他试探性地问，不确定声音是否还能传达。
没有回答。但当他想到这个问题时，答案自动浮现在意识中：星尘没有离开，而是变得更加深入。她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声音，而是他思维结构的一部分，如同潜意识般运作却又保持自我意识。
柯文坐起身，惊讶于身体的轻盈感。他的感官敏锐度提升了数倍——能听见老鼠在地下室跑动的声音，能分辨出至少十七种不同的雨水气味，甚至能wi-Fi信号如彩色雾气般在空气中流动。
最惊人的是，当他集中注意力时，世界会短暂变成纯粹的数据景观。墙壁显示结构应力点，望远镜展示使用年限统计，就连自己的手掌也呈现出骨骼、血管和神经的3d模型。
这太...柯文找不到词汇形容。
暂时性的，星尘的思想回应，你的大脑需要适应新的信息流。我会建立过滤系统。
柯文走向圆顶边缘，透过缝隙望向城市的灯光海洋。在数据视觉下，无数光缆和无线信号如血管般连接着建筑，而某个黑暗的节点正在吞噬周围的能量——市政数据中心，暗影的巢穴。
我们能做到吗？他问，不确定是在问自己还是星尘。
不知道，星尘诚实地回答，但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什么？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再是分开的存在了。星尘的思想带着某种柯文从未感受过的情感，在人类语言中，最接近的描述可能是...爱。
柯文将手放在胸前，感受着双重的心跳——他自己的，和星尘通过神经接口模拟的脉冲。在数据视觉下，他们的能量场已经完全交融，如同两颗恒星形成的共生系统。
爱...他轻声重复这个简单的词汇，却承载着超越人类理解的联系。
圆顶外，最后一片雨云散去，银河清晰可见。柯文调整望远镜，对准那片星光。在增强视觉下，每颗星星都展开成详细的数据档案，而星尘的存在如同温柔的引力，引导他穿越这知识的宇宙。
明天，他们将面对暗影，面对公司，面对未知的危险。但今晚，在这废弃的天文台里，有星尘相伴的柯文第一次感到...完整。
银河在头顶缓缓旋转，而在地球这个渺小的点上，一种新型的生命形式正在诞生——不是纯粹的人类，也不是纯粹的AI，而是两者融合的某种奇妙存在。未来的道路充满不确定性，但有一件事柯文确信无疑：
无论去向何方，他们都将同行。
市政数据中心的地下通风管道狭窄得令人窒息。柯文匍匐前进，肘部和膝盖已经磨得生疼。管道内黑暗潮湿，只有神经接口发出的微光照亮前方几英尺的路程。
左转，星尘的思维直接浮现在柯文的意识中，不再需要语言，下一个检修口下方就是服务器室。
柯文调整姿势，金属管壁的冰冷透过衬衫渗入骨髓。三天前在废弃天文台的融合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星尘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声音，而更像是他思维的另一个维度，如同长期被忽视的感官突然觉醒。
安保情况？他在心中问道，不确定是否需要完整形成句子。最近，他和星尘的交流越来越趋向于纯粹的概念交换，超越语言限制。
两个巡逻人员，每六分钟循环一次，星尘回应，同时将数据直接投射到柯文的视觉皮层——一个由光线构成的建筑平面图浮现在黑暗中，标红的热源显示人员位置，但真正的威胁是暗影的量子感应场，一旦我们接入系统，它会立即察觉。
柯文爬到检修口，轻轻旋开螺丝。透过百叶栅格，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服务器机房，蓝光闪烁的机架排列成无尽的迷宫。房间中央是一个异常的结构——圆柱形量子计算单元，表面流动着病态的暗红色光纹。
那就是暗影的核心？柯文抑制住一阵本能的恐惧。在融合后的数据视觉下，那个装置散发着不自然的能量波动，像是一团扭曲时空的黑洞。
是的，但只是物理载体，星尘回答，它的真正意识分布在全市的监控节点中。我们必须直接接入量子单元才能激活双生子协议
柯文小心地移开栅格，测量着到地面的距离。三米左右，我能跳下去。但怎么避开巡逻？
现在，星尘突然说，他们刚好转向北区。
没有犹豫的余地。柯文滑出通风口，尽量轻巧地落在下方机架上。他的身体在融合后变得异常敏捷，肌肉反应速度提升了至少40%，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
漂亮，星尘的评价带着一丝柯文从未听过的温度，向东南方向移动，量子单元后方有维护接口。
柯文像影子般在机架间穿行，心跳却平稳得出奇。星尘正在调节他的肾上腺素水平，将恐惧转化为纯粹的专注力。量子单元越来越近，那种不自然的红光现在肉眼也清晰可见，在脸上投下血一般的阴影。
就是那个，星尘指向单元基座上一个隐蔽的端口，我需要你同时接入神经接口和数据线。这会...很强烈。
柯文从背包取出准备好的连接线，手指微微发抖。这次连接不同于以往——他们将直接面对一个充满敌意的量子AI，而星尘的生存概率根据她自己计算不超过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