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隶属于SEELE最高指挥部的VtoL运输机,在引擎的低鸣中,平稳地降落在Gehirn第三支部的停机坪上。
舱门打开,碇源堂走下舷梯。
迎接他的是一名德国军官,胸前的徽章属于那支由基尔·洛伦兹亲自挑选的联合国特种部队。他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碇司令。”军官向他敬了一个礼,声音沙哑,“如您所料,目标的所有活动迹象,在四十八小时前完全停止。我们刚刚完成了初步的清场,确认基地内部已没有任何敌对单位。”
“辛苦了。”碇源堂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迈步走进这座他曾下令“放弃”的基地。
合金门滑开。
内部的景象,让跟在他身后的冬月耕造微微眯起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激烈交火痕迹,没有爆炸后的断壁残垣。整个基地仿佛被重新装修过。
墙壁、地板,甚至天花板上的照明设备,都覆盖着一层银灰色的、还在进行着微弱呼吸般脉动的未知复合材料。
整个基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体生物。
“我们尝试过爆破。”德国军官跟在一旁,苦笑着解释,“都没有用。
这些墙壁能吸收和偏转绝大部分动能,并且会在被破坏后,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自我修复。”
他指着不远处通风管道里,一团被烧焦的、如同金属史莱姆般的残骸。
“这是我们唯一取得的战果。”
碇源堂走到那团残骸前,蹲下身。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拈起一点灰烬。
这是帝国的造物。
一年前,他只是在岳舟给予的有限权限下,瞥见过帝国无人防御系统的基础设计理念。
但现在亲眼见到一个被遗弃了一年的、纯粹由AI自主运作和迭代的防御系统,竟然能将SEELE引以为傲的全球最顶尖部队,拖在这里整整一年,最终迫使其无功而返。
这让他对自己一年前那个彻底倒向强者的决定,感到前所未有的正确。
“司令。”冬月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这个基地的改造程度,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技术范畴。我们真的要接手这里吗?”
“它不是需要接手,冬月。”碇源堂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它是需要被回收的战利品。也是一份……警告。”
他转过身,对那名德国军官下达了命令:“从现在起,这里由Gehirn正式接管。你和你的部队可以撤离了。后续的净化和安全评估工作,将由我们来完成。”
“是,司令。”军官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
冬月看着军官离去的背影,又看着眼前这座已经完全“帝国化”的基地,终于明白了碇的意图。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打进来。”
“一只蚂蚁,如何能闯进另一只蚂蚁早已废弃的巢穴?”碇源堂反问。
他转身,走向基地的深处。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确实在全力配合SEELE的全球围剿行动。
但这种配合,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他利用SEELE对于未知敌人的恐慌,以及岳舟离开后,那些被“遗忘”在Gehirin总部服务器里的帝国子程序访问权限,开始了他自己的布局。
“长官,我们在日内瓦的基因数据库,遭到了不明来源的强力网络入侵!防火墙被瞬间突破!”
一周前,SEELE的紧急会议上,负责网络安全的元老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我来处理。”
碇源堂的声音,在当时听起来,是那样的冷静而可靠。
他当然能处理。因为那场所谓的网络入侵,就是他亲自操刀,利用“皇后”AI的一个子程序,绕开了SEELE所有的防御体系,进行的一次精准的数据拷贝。
“长官,我们在南美的重水生产基地,出现了大规模的电力系统故障!当地的负责人怀疑是敌人的电磁脉冲武器!”
半个月前,类似的警报再次响起。
“交给我。”碇源堂依旧是这句话。
他当然能解决。因为那个所谓的电磁脉冲武器,只是他通过帝国技术人员,对当地的电力调度系统,下达了一个错误的指令而已。
一次又一次。
他在暗中制造麻烦,然后再亲自解决麻烦。
这让他在SEELE委员会中的地位,变得空前重要。
“在应对新型威胁方面,我们必须承认,碇的判断力和技术手段,是我们之中最可靠的。”
这是基尔·洛伦兹在不久前的一次内部会议上,给出的评价。
碇源堂则利用这份日益增长的信任,以“升级全球防御网络”为名,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人,和那些看似属于Gehirn,实则接入了帝国网络的新型安保系统,安插到了SEELE的每一个秘密基地里。
他正在用敌人的资源,为自己编织一张覆盖全球的大网。
“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政客了,碇。”冬月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些银灰色的墙壁,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感慨。
“我只是一个在努力学习新游戏规则的学生。”碇源堂平静地回答。
回到日本总部。
碇源堂和冬月再次进入了那间绝对隔音的私人办公室。
冬月将一份整合了德国支部无人机残骸分析,以及所有交战数据的报告,调取到了光幕上。
“碇。”他指着屏幕上的分析报告,语调沉稳,已经没有了一年前的丝毫惊疑,“德国那边的情况,完全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推测。
对方留下的自动化防御系统,其攻击逻辑和武器迭代方式,都表现出了极高的AI自主性,但它的所有行为,都严格限制在驱逐而非歼灭的框架内。”
他顿了顿,得出了一个早已在两人心中达成共识的结论。
“这不像军事行动。更像……一个生物学家,在清理实验场地里,不小心闯入的害虫。”
“纠错者。”碇源堂重复着他一年前得出的结论。
“是的。”冬月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有了任何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科学家的、理性的清醒,“这个结论一旦成立,那我们过去所有的认知,都需要被彻底推翻。不过……”
“我花了一周的时间,重新梳理了岳舟先生出现后的所有言行。碇,我得出了一个比纠错者更进一步的、也更合理的假说。”
冬月看着碇源堂,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观点。
“第一始祖民族,或许并非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异形文明。他们……可能就是我们。”
碇源堂的身体没有动,但遮光镜后的眼神,却微微一凝。
“论据有三。”冬月伸出手指,开始阐述他的逻辑闭环。
“第一,岳舟先生的外貌。一个掌握着跨宇宙航行技术的、来自更高文明的存在,他为什么会是一个纯粹的东亚人种?
以他们的技术力,完全可以选择任何一种更具威慑力或更便于伪装的形态。唯一的解释是,这本就是他们的本来面目。”
“第二,莉莉丝与亚当的非人形态。这在过去是我们最大的困惑点。但现在,有了EVA作为参照,这个问题反而最好解释。”
冬月的目光变得锐利。
“我们人类,会因为初号机看起来像一头紫色的怪物,就否认我们自己是人类吗?不会。因为我们清楚,EVA只是我们为了特定目的而创造出来的生物工具。
同理,莉莉丝和亚当,那两个巨大的白色巨人,为什么不能只是第一始祖民族创造出来,用于播撒生命和改造星球的、大型生物工程设备呢?”
“他们是造物,不是造物主。”冬月一针见血。
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证据。岳舟先生对我们的态度。他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也不是一个冷酷的观察者。
他更像一个……老师。一个严格、但愿意教导、愿意给予机会的老师。
他将最先进的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恭子、唯博士,甚至赤木直子。他对那三个孩子,更是倾注了远超培养零件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
这种行为,不符合任何一种文明对待异己或实验品的逻辑。除非……”
冬月看着碇源堂,说出了最终的结论。
“……除非,他将我们视为同族。一群走错了路的、需要被引导回正轨的、拥有相同起源的远房亲戚。”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帝国,即是始祖。”
最终,碇源堂开口,用一句话总结了冬月的全部推论。
“是的。”冬月点头,“这是一个可怕,但又充满了机遇的结论。它意味着,我们不再是笼子里的实验品。我们是拥有血统的、有资格坐上牌桌的玩家。”
碇源堂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地下都市那片永恒的、由灯光构筑的虚假天空。
机遇。
这个词,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早已熄灭的火焰。
他想起了唯。那个重新拥有了完整灵魂,可以拥抱儿子,可以自由地进行着自己热爱的研究的女人。
她看自己的眼神里,不再有过去那种混杂着爱与崇拜的迷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礼貌的、带着些许疏离的平静。
就像在看一个……曾经认识的,无关紧要的同事。
他又想起了真嗣。
那个曾经只会蜷缩在角落里,连与人对视都不敢的男孩。
现在,他每天跟在明日香身后,大声地用中文争论着某个物理学公式的对错。他会为了得到老师的一句肯定,而熬夜完成一份超纲的课题报告。
他拥有了一个真正的母亲,获得了远超自己想象的力量,和一个清晰可见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而这一切,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他是碇唯的儿子。
嫉妒。
他穷尽半生,背叛一切,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他以为自己是棋手,结果却发现自己连棋盘的边缘都未曾触及。
而那个他一直视为累赘的儿子,却因为血缘,轻易地就拥有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不。
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只是在角落里嫉妒。
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通过阴谋,不是通过算计,而是靠自己的双手,去赢取一个平等的,能与她们站在一起的资格。
他要加入那个名为帝国的存在。
“你说的对,冬月。”碇源堂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们需要一份礼物。一份足够分量的礼物,来作为我们申请入学的敲门砖。”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手指在终端的触控板上轻轻一划。
一幅巨大的全球地图,在他的面前展开。
地图上,遍布着数十个闪烁着红色光芒的坐标点。从南美的巴塔哥尼亚高原,到太平洋深处的秘密岛屿,再到月球背面的静海基地。那是SEELE隐藏在全球各地的,真正的核心。
“过去一年,他们以为我在为他们织一张安全网。”
碇源堂看着那些红点,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他们不知道,那张网的控制核心,一直在我手里。”
他抬起头,看向冬月。
“时机已经成熟了。我们不需要直接动手。只需要在他们下一次试图召开全球会议,遥控人类命运时,轻轻地,切断他们的数据线。”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通讯器。
“通知各个部门,准备执行大扫除计划。”
他顿了顿,补充道。
“以应对未知威胁,进行全系统压力测试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