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岳舟来到了赤木母女的临时实验室。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设备过热和咖啡因混合的气味。
赤木直子和律子站在一块巨大的数据光幕前。她们的眼睛里有明显的红血丝,但精神状态却处在一种高度活跃的状态。
“怎么样?”岳舟开口。
赤木直子转过身,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观测即稳定。这句话本身,就与哥本哈根诠释相悖。你们的理论基础是什么?”
“我们只是将一个哲学命题,实现工程化了。”岳舟说。
“我不懂。”赤木直子坦诚道,“这些数据模型,已经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畴。除非我能亲眼看到那个叫先驱的生物,亲自对它进行操作,并和它的开发团队进行交流,否则我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可以。”岳舟点头。“先驱项目的主实验室,不在这个世界。想过去的话,我现在就能送你们走。”
他看着赤木母女,平静地陈述条件。
“这个选择是单向的。一旦过去,你们将彻底脱离这个世界,成为归源帝国的一员。家属问题我们会处理,但你们无法再回来。”
律子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里有询问。
赤木直子的脸上没有任何犹豫。对于一个将真理置于一切之上的科学家,答案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现在。”
岳舟伸出手,搭在母女二人的肩膀上。
周围的景物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当律子再次能清晰视物时,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熟悉的、充满了金属和线路气味的实验室里了。
脚下是一种温暖的复合材料,头顶是模拟着日升月落的穹顶天幕,空气里有一股植物的清香。
“欢迎来到归源城。”
岳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这里是帝国主基地,生物科学院的第九号园区。”
他指向远处一栋如同白色莲花般盛开的建筑。
“先驱的主体就在那里。至于你们的强化和入职手续,皇后会安排人负责。”
他将两枚闪烁着微光的归源令牌交到她们手中。
“祝你们,研究愉快。”
说完,他的身影便凭空消失了。
赤木直子和律子站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紧握着手中的令牌。那冰凉的金属质感,是她们与过去唯一的链接。
这一个月以来,她们所见的,所听的,已经彻底颠覆了她们过去数十年建立起来的科学认知。
从岳舟凭空出现在主控室的那一刻起,她们的世界观就已经开始崩塌。
最初,赤木直子还将他视为一个掌握了某种未知超能力的入侵者。她用自己最擅长的科学逻辑,试图去解构对方的行为,将其归类于某种可以被理解的现象。
但当那份关于先驱的原始数据报告,被毫无保留地开放给她们时,她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不是超能力,那是一整套完全凌驾于她们现有文明之上的、逻辑自洽的科学体系。
报告中,关于高维视野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她们的认知基石。
一种能直接观测并稳定量子叠加态的生物学能力。
这意味着,困扰了人类物理学界近一个世纪的测量难题,在对方的文明里,可能只是一个已经被解决了的基础技术问题。
律子花了整整十二个小时,试图从那些数据模型中,找出哪怕一个逻辑上的漏洞,或者数据伪造的痕迹。
结果是徒劳的。
每一行代码,每一个算法,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对方所描述的一切,在理论上是成立的。
这比直接看到神迹,更让她们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
神迹是无法被理解的。而一套更高级的、可以被理解的科学,则意味着绝对的、无法被逾越的技术代差。
“母亲。”律子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真的要留在这里吗?”
赤木直子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那栋莲花般的建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令牌。
她想起了自己耗费了半生心血才设计出的mAGI系统。那个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试图用人格制衡来模拟人类直觉的造物,在先驱那套“意识本身即是计算单元”的哲学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和幼稚。
“律子。”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开发mAGI吗?”
律子愣了一下。
“是为了应对使徒。”她回答,“为了创造一个能比人类更快、更准地做出决策,引导EVA战胜敌人的系统。”
“不。”赤木直子摇了摇头,“那只是Gehirn交给我的任务。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证明一件事。”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双总是充满了算计和理性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纯粹的、属于科学家的光芒。
“我想证明,人类的灵魂,我们的情感,我们的矛盾,甚至我们的缺陷,这些看似累赘的东西,才是构成我们智慧的基石。我想把它们变成可以被计算,可以被利用的力量。”
“但我的方法错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试图用电路和蛋白质去模仿一个灵魂的形状,就像一个原始人,用石头去雕刻一台计算机。”
她将手中的令牌递给律子。
“而现在,”她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栋莲花建筑,“有人已经把真正的计算机摆在了我们面前。虽然我还看不懂它的操作系统,但至少,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拆解和学习的样本。”
“走吧。”她迈开了脚步,“我们的新工作,开始了。”
律子看着母亲那不再犹豫的背影,也快步跟了上去。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们的人生,将不再属于Gehirn,不再属于日本,甚至不再属于那个她们曾经为之奋斗的世界。
她们属于一个更宏伟的,名为科学的未知。
在岳舟将赤木母女送往归源城的同一时间。
德国汉堡郊区。
SEELE对Gehirn第三支部的武装侦察行动,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
数支由不同国家最精锐特种部队组成的秘密作战单位,轮番对这个曾经属于他们的基地,发起了十几次高强度的渗透与攻击。
每一次,都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被干净利落地击退。
距离基地五公里外的一处临时指挥部,气氛凝重。
“报告。”一个浑身覆盖着最新型光学迷彩的士兵,单膝跪在指挥官面前,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c队渗透失败。我们在抵达地下二层通风管道时,遭遇了目标的防御系统。”
“和之前一样吗?”指挥官的声音沙哑,他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没有合眼了。
“不一样,长官。”士兵摇了摇头,“这次出现的,不再是那种小型的无人机。而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东西。”
他摘下战术头盔,调出了头盔记录仪拍摄下的最后一段影像。
画面在剧烈地晃动。
狭窄的通风管道内,一片漆黑。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金属摩擦声。
紧接着,一抹红光亮起。那光芒来自于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如同昆虫复眼般的红色晶体。
晶体的下方,是如同液态金属般流淌的、不断变换着形态的银灰色躯体。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只是瞬间就堵死了整个通风管道,然后开始向渗透小队的方向蠕动。
“开火!”
画面中传来士兵的吼声。
密集的电磁脉冲弹打在那个银灰色的躯体上,却像是泥牛入海,只激起了一阵阵涟漪,连它的前进速度都没能延缓分毫。
画面最后,是那个银灰色的流体猛地向前一扑,将镜头完全覆盖。
影像中断。
“根据幸存队员的描述,”士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那东西的表面,生成了一层我们无法理解的能量护盾,偏转了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动能伤害。剩下的攻击,对于那种可以自我修复的液态躯体而言,毫无意义。”
“它们没有杀死我们。”士兵补充道,“只是将我们……像垃圾一样,从通风口挤了出来。”
指挥官沉默地看着那段录像,一遍又一遍。
他调出了过去一个月的所有交战记录。
从最初出现的、拥有能量护盾和高斯机枪的蜂巢式无人机。
到一周后出现的、装备了高频振动粒子刃的四足机械蜘蛛。
再到今天,这种几乎无法被常规物理武器摧毁的液态金属机器人。
对方的防御系统,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自我迭代和升级。
“长官。”一旁的副官递过来一份最新的伤亡报告,“我们已经损失了三支满编的渗透小队,重伤……”
“我知道了。”指挥官打断了他。
他接通了那条通往世界权力顶点的加密信道。
巨大的黑色石碑影像,出现在指挥部的屏幕上。
“情况如上。”指挥官言简意赅地汇报完了战况,“我的结论是,以我们目前掌握的技术装备,无法对该基地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除非,您授权我们使用……”
“武装侦察到此为止。”
基尔·洛伦兹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请求。“转入长期围困与监视阶段。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进行任何主动接触。”
通讯切断。
指挥官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而在SEELE的秘密会议室里。
“碇的判断是正确的。”
基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对方的技术层级,确实超出了我们的应对范围。他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做得很好,碇。”基尔的声音转向了另一个频道,这一次,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你对总部的封闭式管理,以及对防御体系的升级,是正确的决策。”
“这是我应该做的。”
Gehirn日本总部,碇源堂的声音听起来谦卑而沉重。
通讯切断。
碇源堂站在中央司令室里,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外部威胁已清除”的提示,嘴角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为岳舟,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至少一年以上,完全不受SEELE干扰的黄金发展期。
他为岳舟,解决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虽然岳舟并未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