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的议事,论了许久,甚至沙盘都被抬了上来。
年前,以养兵训练为主,同时也制定好了应对叛军的方针。但是,众人却在一件事上出了分歧。
那就是叛军主力已经退缩到了镇南关一带,然而钦州,廉州却还在叛军的手中。若要年后攻打镇南关,则必须年前收复钦州,廉州。
姜淮以为,年前一定要收复钦,廉二州!否则年后攻打镇南关,侧翼不稳。
而洪铁则认为,一旦攻打此二州,倘若叛军主力来援,那么就势必要与叛军进行野战!眼下,他们还没有必胜的把握。
“野战就野战!我们还怕野战不成?”宋灿当场便指着沙盘大声道。
“野战,你们的骑兵打得过象兵吗?”洪铁问道。
“老子冲在前头,直接跳到那大象身上,干死操纵大象的贼人不就好了?”宋灿不以为然道。
洪铁一脸鄙夷:“你这光头,你纵然能打死操纵大象的贼人,可你能将大象当马骑吗?你知道怎么操纵大象吗?一旦激怒了,它横冲直撞,战马都能当场给你撞翻踩死!”
“我……”宋灿说不出话来了,这就不是他擅长的了。
姜淮也皱起了眉,他也没跟象兵打过,但那大象比马高太多,而且皮糙肉厚,自己的骑兵恐怕也很难对付……洪铁所言不无道理。
这时,陈钊走了过来,问道:“这象兵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叛军能有如此规模的象兵,而我们却没有呢?”
洪铁答道:“陈帅,这象兵是交趾西边,一个叫窝巨寨的地方产的。那里的人也不是交趾人,而是叫林滑人,他们喜欢养象。那地方原不在我朝辖下,故而我朝边军没有象兵。”
“所以,是叛军招来的林滑人,组建了象兵?”陈钊问道。
“不,陈帅,叛军的主帅范柳合河,本就是林滑人!他先前只是交州城中的一个校尉,后来一路做到了守备。”洪铁答道。
“那么,导致他叛乱的根由是什么呢?”陈钊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所有人都看向了洪铁,可洪铁却摇着头,“叛乱的根源,恐怕只能问一个人。”
“谁?”陈钊眉头一蹙。
“井归田!他曾经是交州刺史府下辖的七品属官,后来交州被叛军所破,交州刺史与其他属官被杀,他便投靠了叛军,如今已是叛军的军师!”洪铁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陈钊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井归田,这个名字他知道。不仅知道这个名字,而且还见过这个人!
“原来是他?”陈钊缓缓抬头,思索了起来。
“陈帅,你知道此人?”姜淮开了口。
陈钊点点头:“他原是朝中的官员,官至四品的礼部右侍郎……八年前,因为朝堂上的一次争论,他得罪了侍中郭约,然后就被贬到了岭南交趾……没想到啊……”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朝廷的四品高官被贬,没想到之后却成了叛军的军师,酿成了如此大祸,这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先不论这个,怎么对付象兵,是一个大问题,各位,你们怎么看?”陈钊重新将主题翻了回来。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这确实是个难题,到底该怎么对付呢?
“随便说嘛……”陈钊提高了音量。
于是众人就说了起来,有说用弓箭齐射的,有说做陷阱的,有说放迷药的,甚至有的说用钩镰枪割象腿的……
众人七嘴八舌,可一个办法被举出来,立马就被否定了。
“用弓箭刀枪,周烨试过了,一败涂地。”
“做陷阱,你得挖多少坑?寻常的坑也困不住大象!”
“迷药?你知道迷倒一头象要多少迷药么?再说了,那可是成百上千头!”
“钩镰枪割象腿?你当割马腿呢?”
众人说着说着争论了起来,洪铁,姜淮,林末,宋灿几个吵得不可开交。
陈钊看了一圈后,最后看向了一直没做声的裴翾。
“潜云,你怎么看?”
裴翾抬头,望着陈钊的眼睛,想了想后道:“大象皮糙肉厚,不惧寻常刀枪弓弩,因为他高大厚实——但是,这高大厚实同样也是它的弱点!”
“哦?”陈钊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裴翾道:“这象兵,数百头摆成阵势,在宽敞的平地之上,可谓是所向披靡,无任何兵种可挡!但是,它们也只是在宽敞的平地上有优势。”
裴翾说到此处时,姜楚也开了口:“若是能把这些象兵引入深沟高谷,那种腾挪不开的山间小径里,这大块头根本就掉不了头,一旦遭遇袭击,就会大乱,以至自相践踏!如此一来,必败无疑!”
陈钊听完,顿时激动的一拍手:“好!本帅果然没看错人!”
姜淮与洪铁也齐齐看向了这两人,真是神了,这两个小辈如何想得出这种计策的?
姜楚甚至回头看了一眼裴翾,眼睛里带着一丝得意。
“那么请问姜姑娘,你要如何引得敌人的象兵入彀呢?”裴翾趁势问道。
姜楚不假思索道:“我自率骑兵前去勾引敌人,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上钩的。”
裴翾轻笑一声:“姜姑娘,恕我直言,我若是敌军统帅,你这几百骑兵我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哪里值得出动象兵来追你?”
姜楚闻言神色一滞,可仔细一想,对啊!
“这象兵乃是敌人的精锐所在,若要钓大鱼,必须下重饵!我猜范柳合河不见到我们的主力大军,是不会轻易动用象兵的,此事虽有应对之法,然仍需战机合适才行。”裴翾说道。
姜楚撅起了嘴,这个裴翾,居然能比她看的深,果然是个冤家!
“有道理!”姜淮赞了一句,“裴少侠果然是才思敏捷,腹有韬略。”
“姜将军过奖了。”裴翾淡淡来了一句,然后又朝陈钊道:“陈帅,在下建议,可去南疆边境找些养过大象的百姓,向他们请教这大象的习性和弱点,说不定咱们能找到更合适的办法。另外,再派人探查南边合适野战设伏的地形,然后再做决断!”
陈钊一脸赞赏,伸手捋着灰白的胡须道:“不错,潜云所言甚合我意。”
“对了,陈帅,当初我曾夜探敌营,除了这象兵之外,还听说过虫兵。”裴翾又想到了这事。
“虫兵?”陈钊顿时眉头一皱。
姜淮更是一脸惊讶,虫兵,他闻所未闻!
“对,如果我们要跟范柳合河野战,这些东西都必须了解清楚才行!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洪铁开了口。
“好……既然如此,谁去打探呢?”陈钊问道。
忙牙念青两人站了出来:“陈帅,我等乃本地侗民,熟悉此间山川地理,风土人情,我兄弟愿带人去打探!”
“好!”陈钊欣慰的看着忙牙,甚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好男儿!能保家卫国,大善也!”
“多谢陈帅夸奖!”忙牙不卑不亢道。
“好,本帅现在便任命你为游击将军!指挥你们一干侗族的人马,负责侦查敌情!你放心,本帅会发给你们军饷,军械,甚至作战的铠甲,你们出入军中,与我们汉人无异!你们立了功劳,本帅也会一并写进功劳簿里,上呈陛下!”陈钊拍着忙牙的肩膀说道。
忙牙跟念青连忙跪了下来:“多谢陈帅,我等愿效死力!”
“好,你们这个月便前去侦查敌情,切记,一定要注意安全,尽量隐蔽行踪,你们都是优秀的男儿,我期待你们建功立业!”陈钊再次叮嘱道。
“是!”
忙牙念青立马答道。
随后陈钊再度看向了裴翾:“潜云,你跟这位姜姑娘,一起去接收岭南道的官兵吧,眼下咱们朝廷来的人马只有三万多人,兵力不够。你们最少要从岭南道的官兵里整合出两万可战之兵来,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两人同时答道。
“好!今日议事到此结束,都去歇息吧,明日开始,便要开始为反攻做准备了!”陈钊朝众人说道。
“是,陈帅!”
堂中的人朝着陈钊一拱手,然后陆陆续续退去了。
裴翾走得快,他是第一个走出门的,可是他走到门口,周安就追了上来,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
“嘿嘿,裴兄弟,我有事要跟你说。”周安一脸憨笑道。
“打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周兄弟,你什么都别说了,咱们后会有期!”裴翾一把捋下周安的手,然后飞也似的跑了!
周安边追边喊:“裴兄弟,你……你倒是听我说诶!”
后边走来的姜楚看着这两人跑的比兔子还快,顿时就蹙起了眉。正好看见宋灿从后面走来,她一把挡在宋灿面前,问道:“宋大哥,你知道这两人抽什么风吗?”
看着姜楚指着远去的裴翾与周安,宋灿一拍光头道:“哦,我知道!这个周安去梧州,把他妹子带过来了,说要给裴少侠相亲呢!”
“相亲?”姜楚瞪大了双眼,这裴潜能遇上这好事?
“是啊。”姜淮正好也走了过来,“周安是跟我一起去的梧州,他把他妹妹带过来了,你还别说,他妹妹长得还真是水灵呢。”
“哦?原来爹见过了?她比我如何?”姜楚朝姜淮问道。
姜淮笑笑,认真的看着姜楚:“你问这个干嘛?怎么还比上了?你一直都像个冒冒失失的男儿,不是从来不跟女人比的吗?”
“我就好奇问问嘛……”姜楚别过了头。
“有什么好问的?天底下有哪个姑娘比得过我家妹子的?”宋灿大声道。
“呵呵呵呵……”姜淮干笑了两声后,径直走了,也没多嘴。
姜淮走后,姜楚一把拉住宋灿:“宋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宋灿是个直肠子,他想都不想就道:“二十五日那夜,我跟裴兄弟几个喝酒,老军医喝醉了说的。诶,对了,裴兄弟还给我取了字呢!”
“你怎么不告诉我?”姜楚不悦道。
“我们男人喝酒叫你干嘛啊?大小姐,那种场合你不合适去。”宋灿道。
“回去跟我好好说说,你们都聊了什么,一字不许落!”姜楚严肃道。
“好好好,走吧。”
毫无心机的宋灿迈着大步就往前去了,姜楚则跟了上去。
他们的住处是原邕州刺史府。邕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府邸有好几处,其中将军府跟刺史府是最大的。而姜淮一家基本都住在刺史府里头。
穿过中正街时,姜楚看见了中正街口围着一大群百姓。而那街口上,立着一根长长的柱子,柱子上挂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柱子之上,更是贴着一张大纸,只见纸上写着:
邕州刺史郁明,畏战潜逃,贪墨军饷,斩首示众,悬首于此,以告慰邕州阵亡将士之灵!
“郁明这个畜生,该死!”
“就是,杀得好!”
“这种狗官就该有如此下场!”
“恶人终有恶报!”
百姓们指着柱子上的人头指指点点,口中谩骂声不断,看得姜楚跟宋灿心中起了涟漪。
“大小姐,这个人死得好啊!”宋灿大声道。
“是死得好。”姜楚附和了一句。
忽然,一道女声从旁边传来,只见那声音道:“原本像刺史这样的高官,是必须先上奏朝廷,然后陛下批笔,三省核实之后,才能由刑部羁押的,至于判决,也得由朝廷来决定。但陈帅却一刀将他斩了,是因为他必须借他的人头来安抚人心。”
姜楚听得这话顿时一转头,只见说话的乃是一个身高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姑娘,那姑娘眉目如画,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无论是身段还是样貌都端庄无比,一看就像个大家闺秀。但是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姑娘却穿着一身寻常的酱色布衣,头上也无什么首饰,身边更不曾有半个丫鬟。
她就站在人群里,朝着周围的百姓这么解释了出来。
旁边的百姓纷纷点头,又朝她问东问西,那姑娘继续道:“可周烨却不能像郁明一样被这样斩杀在街口,他是岭南道的都督,必须交给朝廷处置才行,若是将他也这么斩了,咱们是痛快了,可陛下便会起疑心了。”
姜楚看着那姑娘,眼中泛起了光来,顿时朝她走了过去,问道:“姑娘,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见识,不知可否告知你的姓名?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那姑娘转头看着姜楚,又看了看姜楚身边的宋灿,顿时微微一笑:“姐姐见笑了,我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而已,区区名字,不足挂齿的。”
姜楚更来兴趣了,她也笑了笑,伸出了手:“我叫姜楚,字雁宁。”
那姑娘听得姜楚说出名字,顿时一惊:“原来你就是姜将军的爱女?真是失敬!小女子周燕,见过姜大小姐!”
姜楚闻言一愣,周燕,她就是周燕?周安的妹妹?要跟裴翾相亲的那个?
宋灿打量着周燕,顿时大悦:“好啊,周家妹子不仅人美如画,而且还如此懂礼,正所谓美人配英雄,你跟我裴兄弟真是天造之合啊!”
“这位大哥,你说的什么裴兄弟?”周燕轻启朱唇问道。
“啊,这个……你哥周安不曾跟你说吗?”宋灿问道。
周燕摇头:“不曾啊……”
姜楚走过去,一把揽过周燕的肩膀,这让周燕一惊:“姜大小姐,你作甚?”
“妹子,我看我跟你有缘,不如去我那里一叙如何?”姜楚笑笑道。
“这……这不合适吧?我还要去找我哥呢!”
“什么不合适的?你哥跟这个光头,还有那个戴面具的都是兄弟,丢不了!走,去我那儿,我们好好说说话。”姜楚大大咧咧道。
“啊这……”周燕被姜楚揽着,一脸局促。
“哎哟,走吧,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都是跟男人打交道,都没碰到几个姑娘家,跟我走,姐带你吃好吃的!”
姜楚不由分说,就把周燕给拐走了!
“大小姐,那我呢?”宋灿问道。
“找你的兄弟去!对了,见到周安,告诉他,他妹去我家了。”姜楚头也不回道。
“哦……”宋灿挠着光头,皱起了浓眉,他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呢?
就是不对劲,这大小姐今天抽的哪门子风啊?
宋灿快步转向,跑向了裴翾的住处,嗯,还是先将这事告诉裴翾吧,说不定周安也在那里呢。
果然,周安一路追到了裴翾的住所,可裴翾跑得快,进了院子后就把门一锁。
“笃笃笃!”
“裴兄弟,你开开门啊!”周安急的在门外拼命的敲门。
“我累了,要睡觉了,你先回去吧。”裴翾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我有要事要跟你说啊!”周安大声道。
“不必了!你回吧!”
周安一脸苦恼,裴翾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不见他呢?甚至见了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正当此时,宋灿过来了,他一拍周安的肩膀,问道:“周安兄弟,你果然在此!”
周安顿时一惊:“吓我一跳,是你啊,宋金刚……”
“你家妹子,已经被我家大小姐带到她那里去了。”老实人宋灿如实说道。
“啊?姜大小姐把我妹带走了?她要干嘛?”周安不解。
“我也不知道啊!”
“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是……”宋灿摇头,然后指了指院门,“你带你家妹子过来跟裴兄弟相亲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周安大惊:“谁走漏的风声?”
“谁走漏的风声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兄弟他现在不想提这个事。”
“为什么呢?”
“可能他想等打完仗吧……”宋灿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
“那也不能这么躲着我啊?”周安还是不解。
“我哪知道?他脾气一向古怪的很呢!你也别瞎忙活了,回去睡觉吧。”宋灿劝了一句。
“好吧……”周安耷拉下了脑袋,然后往回走了。
周安走后,宋灿摇晃着大光头,指着院门唉声叹气道:“哎,多好的姑娘啊,你这姓裴的怕个啥啊?真是怂包……”
“宋灿,我听见了!”里头又传来了裴翾的声音。
“你不是睡觉了吗?”
“睡你个头,你要是闲得慌,老子跟你打一架!”
“来啊!”
“来!”
很快,院门被一道狂风掀开,裴翾的身影一下飞了出来,落在了宋灿前边。
“走,城外去比划比划?”裴翾头一昂,大拇指指向了城外。
“求之不得!”
随后,两人的身影从这里一窜而出,直奔城墙而去!
裴翾脑子很乱,现在,他就想打架,对,想找个人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