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失手,全盘恶化,若能补救,尚有回寰!
回到山头上的上官卬,伸手摸了一把后腰,后腰那里,他的内甲居然被戳的凹陷了下去,后腰那块皮肤甚至也有了点淤伤。他心中顿时一阵后怕,好在是他有这么一件刀枪不入的内甲,不然的话,自己只怕不死也是重伤……然后他又摸了摸右眼那里,那一道鹰爪抓出来的口子让他破了相,他伸手揉了揉,然后撕下一块衣角擦了擦,止住血后,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玄鹰,出手也太阴险了……人那么阴险,鹰也那么阴险……
“大人,夜里太黑了,兄弟们找不到那人了。”一个校官模样的人汇报道。
“歇着吧,穷寇莫追。”上官卬淡淡道。
“是,我这就让兄弟们戒备。”校官立马下去了。
上官卬坐在篝火旁,再度闭目凝神起来,刚打了一架,他得调息调息……那个玄鹰,这次被他所伤,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出去追裴翾的士兵们陆陆续续回来了,连带着那个被裴翾拖到石头后边打晕的人也被抬回来了。可是没人注意到的是,有一个步履略显蹒跚的士兵,举着火把走在了最后面。他歪戴着士兵头盔,露出一缕头发遮住右脸,漠然的跟着其他士兵,缓缓前行,眼睛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山头上的上官卬……
谁也没想到,裴翾还会故技重施。
朝着山顶前行的裴翾,握着火把的右手不由的颤抖了两下,那不是冷的颤抖,而是刚才跟上官卬对掌受的伤……他如今能动武的,只有一只左手。
裴翾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上官卬练的是手上功夫,并非刀枪不入的铁布衫之流。既然匕首没能戳穿他的后腰,那一定是他穿了一件宝甲……
再度下手,最好的位置便是脖子!
眼下,上官卬一只眼睛已经受伤,自己再度偷袭,胜算很大!纵然他能反应过来,避开袭击,但他眼睛受了伤,黑夜之中是不可能追到自己的……
裴翾走着走着,趁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头,藏在了左手手心里。他缓缓的朝山头靠近,看着山头上端坐的上官卬,一步,一步,一步的靠近着……
渐渐地,他离上官卬就只有十余步距离了。
而此刻端坐在火堆旁的上官卬,似乎已经进入了忘我之态……
裴翾心中开始计较起来,纵然上官卬现在毫无戒备,以他目前的体力,他也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他不能继续靠近了,一旦继续靠近,被上官卬发觉,或者偷袭失败,他根本逃不掉!
走到预定的距离后,周围的士兵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或许是刚才的慌乱让士兵们也慌了神。但是,裴翾必须尽快出手了。
他用脱力的右手将手中火把往地上一插,然后猛地抬头看向了天空。
“啾~”
一声鹰鸣响起,随后,一只猫头鹰的身影划过山头的天空!
正在打坐的上官卬猛地睁开了眼,就在此时,在他身后十余步远的裴翾猛地将左手一甩!
那声鹰鸣扰乱了上官卬的心智,也给裴翾的出手打了掩护!
“嗖!”
身后风声起,上官卬顿时脸色一变,猛地一偏头,可是那块尖锐的石头射的太快了!十余步的距离,就算是他,也没法完全躲开!
“噗!”
“呃啊!”
那块尖锐的石头正中上官卬后脖子的右侧!他情急之下一偏头,也只堪堪没让那石子打中后颈椎而已,可是这一偏,却让石子划破了颈部右侧的动脉!
剧烈的疼痛让上官卬五官扭曲了起来,脖子侧方喷涌而出的鲜血更是让他心慌意乱……
“有刺客!”
上官卬的惨叫声让周围的士兵瞬间反应了过来。裴翾出手命中,可是仍然没能要了上官卬的命,他也相当愤怒,但是眼下也只能撤退了!
“哗!”
裴翾掉头就跑,双腿将轻功施展到了极致,在士兵们没反应过来之前,大步跑到了山脚,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跑回黑夜里,裴翾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口中再度喷出了一口血来,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内力,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击杀上官卬!
进了江湖的裴翾,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与可怕……
强提了一口气后,裴翾很快站起,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他并不知道,上官卬此时有多惨。
上官卬捂着不断流血的脖子,整个人都在颤抖,一运功止血,不料却崩开了眼睛那块的伤口,鲜血又流到了脸上,脸上的血流到了衣服上。在火光下,他那张剑眉星目的俊脸,变得极其狰狞可怕……
“给我金疮药,快拿棉布给我包扎!快!”上官卬嘶喊了起来,那张脸在火光下格外的狰狞可怕。
旁边的校官急的手忙脚乱,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上官大人,居然也能受这么重的伤。可他们根本没带什么金疮药,更没有什么棉布,只得撕下内衬的裙摆,将上官卬的脖子缠绕了起来,上官卬拼命用内力压制,搞了好久这才止住这动脉流血……
可是搞完之后,他已经虚弱不堪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玄鹰居然会再来一次,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该死的玄鹰,老子一定要亲手剐了你!”
上官卬恨恨的骂着,这一夜他睡也不敢睡了,聚精会神的坐在山顶,让任何人不得靠近。那些骑兵只得围着山头,戒备了起来。
“清点人数!不要让不认识的人混进来!”上官卬这时候才下这道令。
带队的校官开始清点,清点完只有九十九个人,很明显,有一个刚刚出去搜索的人被抓了,被剥了衣服,让刺客冒充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不要管那个人了,就九十九个,谁也不许擅离,屎尿给我憋裤裆里!”上官卬面对前来汇报的校官怒道。
“是……”校官只得答应了下来。
这一夜,上官卬这一百人谁也不敢睡觉,一个个心惊胆战,鬼知道这个玄鹰还会不会来第三次……
裴翾赌对了,这样一来,他最少可以迟滞上官卬前往富水县的步伐,为自己赢得时间。跟上官卬交锋之后,他也大概了解了敌人的功力,心里也有底了。
在经过一夜粗略的疗伤过后,翌日清晨,裴翾纵马往西而去,他要赶在上官卬面前,前去富水县金霞村,让阮燕一家撤离!
十月初九的清晨,天空布满了彤云,辰时,居然就下起了鹅毛大雪来……
冷……
伤势还未好的裴翾,只感觉到了刺骨的冷。
可他不敢拖延,冻的通红的手甩动缰绳,催着马儿往西边冲去!
忽然,他冰冷的手感觉到了温暖,一低头,小鹰从囊袋里探出头,正用羽毛蹭着他的手。
“小鹰,还好有你……”
裴翾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若不是小鹰相助,昨晚他恐怕都难全身而退……
马蹄哒哒响,踩在了刚落下来的浅雪上,踩出了一串串的马蹄印,马蹄印随后又被飘落下来的雪覆盖,老天爷很贴心的掩盖住了他的行踪……
雪一下,就是一天……而带着伤的裴翾,在雪中走了一天……
这天傍晚,疲惫的裴翾总算是抵达了金霞村,当他看见村口那家熟悉的酒馆时,脸上露出了笑容来,随后他忽然喉咙一甜,“哇”的一口血吐出,接着人往地上一栽,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之时,人已经躺在了一张简陋的榻上。
“娘,裴叔叔醒了!”
一个娃娃音在她耳边响起,接着,门帘子被掀开,一身朴素的阮燕走到了他跟前。
“小翾,你醒了?好些了没?”阮燕走到床前,一脸关切道。
裴翾口干舌燥,嘴唇开裂,阮燕见状,立马端来一碗温水,给裴翾喂下之后,裴翾气色才好了点。
“燕姐,我是特地来找你们的……”
“找我们?怎么了?你今天倒在我家门前,是牛二柱发现了你,你经历了什么?”阮燕迫切想知道前因后果。
“我……”裴翾正要开口,可忽然喉咙再度一甜,噎的他说不出话来,他勉强咽下那涌上来的血,一脸难受……
“二柱,快来!”阮燕朝门外大喊道。
牛二柱很快来了,他将裴翾从床上扶着坐起来,问道:“裴老弟,到底怎么了?”
坐起来的裴翾顺了口气,然后道:“我暴露了!凶手已经得知我是裴家村的人了,幕后黑手正好打听到了你们上个月卖桂花酒的事,正带人往你们家来呢……”
“什么?”牛二柱顿时就惊呆了。
“所以,你赶过来是?”阮燕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对,走!你们一家,先离开此处!咳咳……”裴翾急切的说着,一咳嗽,嘴里咳出了血来。
“天呐,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阮燕看着裴翾咳血,也急了。
“我跟那幕后黑手派来的人交过手,那人太厉害了……咳咳……好在我拖延了他的时间……咳咳……”裴翾急剧的咳嗽了起来,一咳又是一口血……
“裴老弟,你先好好养伤,我看那些人未必来的这么快……”牛二柱道。
“不,最多一夜,咱们天亮就走!”裴翾说道。
“可是……我还有这么多家当……”牛二柱有些不舍道。
“牛哥,你放心,你的家当我到时候赔给你,如今咱们千万不能落入官府手里!保住一家人的性命才是大事!”裴翾语重心长道。
“行,姐听你的!可是,咱们明日一早往哪去呢?”阮燕问道。
裴翾想了想道:“去北溪村!你们知道北溪村吗?”
“我知道!”牛二柱点头。
“我在那有个朋友,我请他照顾你们一家,等我搞定了这些人,再送你们回来。”裴翾道。
牛二柱跟阮燕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下了头。
夫妇俩相信裴翾的为人,既然裴翾带着重伤,冒着风雪来传信,他们又岂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商定完后,夫妇俩便开始收拾起东西来,而夫妇俩的女儿,四岁的小妮,双手捧着着一碗药,来到了裴翾榻前。
“裴叔叔,喝药吧。”扎着两个垂髫的小妮朝裴翾眨了眨眼。
“好。”
裴翾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药,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裴叔叔,不苦吗?”小妮问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裴翾放下药碗,对她说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小妮歪着脑袋思索道。
“对!药是苦的,但喝下去对身体好。”裴翾教道。
“那糖是甜的,又怎么说呢?”
裴翾略微思忖后道:“糖虽甜口却伤牙。”
“糖虽甜口却伤牙?”小妮又思索了起来,黑色的大眼睛不断的转动着。
“对,吃多了糖牙就会坏掉的,知道吗?”裴翾又摸了摸她的头。
“我明白了!裴叔叔说得好有道理!”小妮开心的跳了起来。
看着开心的小丫头,裴翾心情也好了不少,他不禁开始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个安稳的家,才能有个跟小妮一样可爱的女儿……
会有那么一天吗?
他也不知道。
就在裴翾到金霞村养伤的这一夜,上官卬带着人也赶到了距离金霞村只有二十里的临光镇!
风大雪大,上官卬却不顾那些士兵的抱怨,更不顾马的疲惫,但他紧赶慢赶,到临光镇时,也已经是酉时了。
酉时,这个季节天早就黑了。
“大人,咱们歇息一下吧,明日再打探消息如何?”校官弱弱道。
“今夜可以歇息,但是既然已经到了临光镇,你们今晚就得去打听到那贩卖桂花酒的那人的下落!”上官卬显得很急。
“大人,这么急吗?”校官有些不愿意,跑了一天,人都快累死了。
“去,去镇上找人打探,今夜我一定要知道,是谁上个月卖桂花酒!”上官卬声音相当冷。
“是……”校官无奈,只得找人去镇上打听了。
篝火升起,士兵们抱团取暖。马匹也被拴在一起,吃着被雪水浸湿的草料。出于防范,上官卬今夜又是在空旷之处宿营的,他害怕裴翾再度来袭……
戌时时分,校官带着人回来了,跟上官卬说起了一个重要消息。
“上官大人,我们打听到了!上个月在临光镇卖桂花酒的人叫牛二柱!而他声称酿酒的是自己的妻子。”
“他妻子?”
“对!他们一家住在金霞村!牛二柱的妻子姓阮,据说是安源县嫁过来的!”
“姓阮?”上官卬抬了抬眉头。
一个士兵当即道:“对了大人,裴家村的桂花酒正是出自阮家之手!”
上官卬顿时眼框一抬:“原来如此……”
他开始回想了起来,当初裴家村一案,他接到的命令是不留活口,包括外姓人,甚至他们的亲戚……而裴家村有六户外姓人,都是从外地迁来的,甚至都没有开枝散叶……
他曾看过裴家村的户簿,上边写着阮家只有两个儿子,于是他也就没追究了。
他细细想来,马上想到了一个人。
李彦!
安源县当初的县令!
裴家村最后一个活口也是他抓的,被毒死在在了牢狱之中。
可是偏偏,裴家村忽然冒出来有人祭祀的痕迹,他来临光镇的路上遭遇了袭击,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真相!
那就是,裴家村有余孽!
而县令李彦,当初做了手脚!
心思缜密的上官卬很快就想通了……他开始捏起拳头来,捏的“嘎嘎”响!一两个余孽,居然差点弄死他,这他如何能忍?
“陈耀,传令下去,好好休整,明日一早,奔赴金霞村!”上官卬立即下达了命令。
“是!”校官立马领命,开始传达了起来。
传达完之后,校官陈耀回到上官卬身边,上官卬忽然抖了一下,“还有什么事?”
“大人,那个刺客……”
“他就是想阻止我们去金霞村,我偏要去!”上官卬解释道。
“大人,那他会不会已经在金霞村了呢?”陈耀又问道。
陈耀的话让上官卬心头一滞,对啊!这人定然已经在他之前跑到金霞村了!
“叫兄弟们不要歇了,赶紧的,趁夜去金霞村给老子抓人去!”上官卬激动起来。
他激动不要紧,可是那些士兵却一脸苦涩,其中一个道:“大人,我们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冒着风雪赶了一天的路,根本没力气走夜路了啊!”
“是啊,大人,天这么冷,夜这么黑,雪这么厚,马也走不了啊……”
“是啊大人,明天再做计较吧……”
士兵们瞬间哀声一片……
上官卬看着一个个顶着黑眼圈,冻得发抖的士兵,又看了看火光外厚厚的白雪,顿时心一沉……
该死的雪,早不下晚不下,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下?
就算他猜到裴翾在金霞村,可这雪夜,他怎么去呢?脖子跟眼睛处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疼痛感,让他再次扭曲起了脸庞,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作罢……
他不知道的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以后再奋力去追赶,也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的命,在这个冬天,很快就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