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矿洞的晨雾带着股潮湿的墨香,林羽蹲在守诺石前,指尖抚过石面新凝的墨痕。那些“墨魂聚,月屑生”的字迹经过一夜浸润,已经洇进石纹深处,像长在了石头里。他摸出赵爷爷的钢笔,笔尖刚触到石面,笔胆里的忆魂墨就轻轻晃了晃,泛出层淡粉色的光晕——这是“墨应”的征兆,李奶奶手札里说,当钢笔与守诺石的记忆产生共鸣时,墨色会染上念者的气息。
“今天该去7号暗渠了。”影背着帆布包从通道口走来,包上别着片银墨鱼留下的触须,晒干后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周伯说7号渠是‘守诺灯’的配件库,当年李奶奶总往那儿跑,说‘灯的骨头得用最硬的槐木’。”
林羽把钢笔别回口袋,目光落在槐苗的花苞上。经过几天的生长,花苞已经鼓得像颗饱满的莲子,外层的绿皮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粉白色的花瓣,绒毛上的金光比昨天更亮,像撒了把碎金。“你看花苞的缝,”他用指尖轻点裂缝,“里面好像有字。”
影凑过去,用矿灯的光束聚焦在裂缝处——果然,花瓣内侧印着行极小的字,是李奶奶的笔迹:“7号渠第三根槐木桩,藏着灯芯的方子。”
(二)
往7号暗渠走的路上,通道两侧的岩壁上渐渐多了些刻痕,不是守诺石那种规整的字迹,而是随意的涂鸦:有的画着歪歪扭扭的墨鱼,有的写着“今日采藤三斤”,还有的刻着对打勾的名字,像小孩子的约定。“是历代守诺者留下的记号。”林羽摸着其中个“兰”字,刻痕边缘很新,像是常被人摩挲,“李奶奶肯定常来这儿。”
7号暗渠的入口比别处更隐蔽,藏在片茂密的野蔷薇丛后,花枝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正是“双环同心结”。影用砍刀劈开荆棘,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的石壁上嵌着块半旧的木牌,上面写着“灯坊”两个字,笔锋刚劲,是赵爷爷的笔迹。
“真的是配件库!”影举着矿灯往里照,暗渠里整齐地码着堆木料,全是槐木,截面的年轮清晰可见,最粗的那根直径足有两尺,树皮上刻着“1968年冬伐”。木料旁立着个旧木架,上面摆着些铜制的零件,像灯座、灯杆、齿轮,都用油纸包着,纸上印着淡淡的槐花图案。
林羽走到第三根槐木桩前——正是花苞字里提到的那根,桩身有个不起眼的凹陷,用手一抠,竟弹出个暗格,里面藏着个油布包,打开是本线装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守诺灯制要”。
册子的纸页泛黄发脆,字迹却依旧清晰,是李奶奶和赵爷爷的笔迹交替写成:
“灯座需用三十年的槐根,吸足月屑土的精气——建国记”
“灯杆缠银触藤的老筋,能导月辉——兰补”
“灯芯最关键,用墨鱼卵的银膜混着槐花粉,再裹上守诺者的头发——建国写时手在抖,兰替他描清楚”
最后一页画着盏灯的草图,灯身是莲花形状,灯芯处标着个小小的“诺”字,旁边写着行小字:“月圆时,以百诺之息点之,能照见五十年的守诺路。”
(三)
影在木架底层找到个铜制的莲花灯座,底座刻着细密的齿轮,转动时发出“咔嗒”的轻响,像钟表的机芯。“你看这齿轮的齿距,”他用尺子量了量,“和守诺石脉络图上的暗渠节点完全吻合!”
林羽把灯座放在册子的草图旁,果然严丝合缝地对上了。灯座的凹槽里刻着个“建”字,是赵爷爷的名字缩写,边缘还沾着点绿色的墨渣——和3号暗渠银触藤里发现的墨渣同出一辙。“是赵爷爷亲手做的。”他用软布擦拭灯座,铜面渐渐发亮,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这灯座里……好像有东西在晃。”
晃了晃灯座,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影用小刀撬开底座的暗格,倒出堆细小的铜屑,还有片干枯的花瓣——是兰花,和暗渠石室里闻到的兰花香同味。“是李奶奶的兰花!”影认出花瓣边缘的锯齿,“她手札里画过这种‘墨兰’,说‘开在墨池边,花瓣能吸墨香’。”
两人继续翻找,在最粗的槐木桩里又发现了个暗格,里面藏着卷银线,线轴是用槐木做的,上面刻着“1972年缠”。银线泛着暗哑的光,摸起来有些粗糙,显然缠了很久。林羽抽出一根,对着光看,线芯里竟嵌着极细的墨魂草纤维,像条绿色的血管。
“是灯杆的缠线!”他想起册子上的话,“银触藤老筋太脆,得用银线裹着才结实。”线轴的底部刻着个“兰”字,笔画里嵌着点粉色的粉末——是李奶奶的胭脂,和墨池里的胭脂色墨同源。
(四)
中午回到守诺石旁,林羽把莲花灯座放在石面的“一脉承”字迹旁,灯座的齿轮突然自动转动起来,与石面的刻痕咬合在一起,发出“嗡”的轻响。守诺石微微震动,石缝里渗出更多的墨魂草嫩芽,嫩芽的叶片上,竟浮现出十七处暗渠的位置,像张发光的星图。
“它在定位!”影举着矿灯照向齿轮,“每个齿对应一个暗渠,现在转到7号渠了!”
周伯送饭来时,看到灯座时眼睛一亮:“这不是‘莲心灯’的底座吗?李奶奶说过,这灯要集齐灯座、灯杆、灯芯三样才能成形,当年她和赵爷爷只做了底座,说‘剩下的留给能续诺的人’。”他从篮子里拿出个小布包,打开是段银触藤的老筋,筋络里嵌着金色的丝,“这是我在李奶奶的旧物里找到的,说‘灯杆得用这个,才够硬’。”
林羽接过老筋,柔韧性极好,弯曲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有生命似的。筋的表面刻着串数字:“7x17=119”,正是十七处暗渠乘以每周的守诺次数——李奶奶手札里说“每周至少去一次暗渠,才能记牢脉络”。
“119……也是守诺账房木牌上的刻痕总数。”影突然想起什么,“李奶奶把所有的数都算好了!”
(五)
下午调试灯座时,林羽发现齿轮转动到12号暗渠的位置时会卡住,显然那里的配件还没找到。他翻开“守诺灯制要”,在12号渠的标注旁看到李奶奶写的小字:“灯芯藏于此,需用墨卵膏化开封泥。”
“看来明天得去12号渠了。”影把银线缠在银触藤老筋上,线与筋完美贴合,像天生长在一起,“这灯杆缠好后,长度正好能插进灯座的孔里。”
丫丫抱着素描本跑来,本子上画着盏发光的莲花灯,灯芯处有无数细小的人影在走动,像在重演过去的守诺场景。“我刚才画守诺石时,这灯突然自己出现在纸上了!”她指着灯座的齿轮,“你看这齿轮上的字,和守诺石的刻痕一模一样!”
林羽凑近看,画纸上的齿轮齿上果然刻着极小的字:“1953-2023”,正是从第一代守护者到现在的年份。“是李奶奶的墨魂在画!”他摸了摸画纸,纸页上还带着点温热,像刚写完的字。
(六)
傍晚给槐苗浇水时,林羽发现花苞的裂缝又大了些,能看见里面粉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朵含苞的莲花,与莲心灯的形状完全吻合。他用指尖碰了碰花瓣,花瓣轻轻颤动,叶脉里的金光突然汇成个小小的灯影,在守诺石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它在模仿莲心灯!”影举着矿灯照向花苞,“李奶奶说‘槐苗是守诺的芯’,看来这花苞就是天然的灯芯!”
林羽翻开新日志,提笔写下第一百零六诺:“明日赴12号暗渠,寻莲心灯灯芯,续缠灯杆,待月圆时组装。”钢笔落下的瞬间,守诺石上的齿轮突然转完最后一圈,十七处暗渠的位置全部亮起,在石面拼出朵完整的莲花,与槐苗的花苞遥遥相对。
“还有48天。”影在地上划掉“49”,画了盏小小的莲花灯,“等灯组装好,月圆时点亮,就能看见李奶奶和赵爷爷守诺的样子了。”
周伯往灯座里倒了点墨卵膏,膏体遇到铜面,慢慢渗入齿轮的缝隙,发出“滋滋”的轻响:“这灯得用墨卵膏养着,不然齿轮会锈住。李奶奶说‘守诺的物件,都得像人一样喂着’。”
(七)
入夜后,矿洞的风带着兰花香和墨香,莲心灯的底座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铜光。林羽把“守诺灯制要”放在灯座旁,册子的纸页在风里轻轻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低声念着上面的字。
他摸出赵爷爷的钢笔,笔胆里的忆魂墨泛着胭脂色的光,笔尖对着槐苗的花苞,像是在确认什么。影靠在守诺石上,手里把玩着那段缠好的灯杆,银线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条会发光的蛇。
“你说,李奶奶和赵爷爷当年做这灯时,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守在石头旁?”影轻声问。
林羽抬头看向天窗,月光正好落在槐苗的花苞上,把花瓣的裂缝照得像道发光的线:“肯定是,说不定他们还打赌,看谁找的配件更合适。”
远处的暗渠里传来银墨鱼的轻响,大概是在清理灯芯的通道。林羽知道,这48天的等待,就是在拼凑一盏灯,一盏能照亮过去的灯。而当灯点亮的那一刻,所有的墨痕、草影、红绳结,都会变成活的故事,在月光里轻轻展开。
槐苗的花苞又颤动了一下,像在说“别急,我也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