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试验田的影子剪得细长，像谁用银剪子裁过的棉线。林羽蹲在透明蓝莲花旁边，指尖碰了碰花瓣上的粉色光晕，光晕像层薄纱似的散开，露出底下细密的纹路——那些纹路比昨夜清晰了许多，仔细看竟能发现是无数个迷你的五角星，每个星角都连着一根银触根须，根须的末端藏在土壤里，时不时轻轻抽动一下，像在呼吸。
“根须的活跃度比凌晨高了17%。”艾丽举着检测仪走过来，仪器屏幕上的绿线像条活泼的小鱼，在“安全阈值”上方稳稳地游着，“黑晶粉末的残留能量已经降到0.3单位，秦老说再观察三个小时，就能彻底排除变异风险。”她把一叠记录纸放在田埂上，纸页边缘沾着点湿泥，那是刚才在根须密集区采样时蹭上的，“对了，赵阿姨让我问问，早餐的糖包要不要加些银触花蜜，说这样能让‘花田的味道’更浓些。”
林羽捡起一张记录纸，上面是秦老手绘的根须生长图，每根根须的末端都标着个小小的“+”号，代表生长状态良好。“加吧，”他指尖划过图纸上的五角星纹路，“李以前总说，花蜜是给花田‘加餐’，加了蜜的根须长得更结实。”话音刚落，脚边的土壤突然鼓了鼓，一根银触根须钻了出来，顶端顶着颗晶莹的露珠，露珠里映着透明蓝莲花的影子，像把迷你的水晶伞。
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机械蓝莲旁边，正用块绒布擦拭齿轮上的露水。那块布确实是李念的旧衬衫改的，林羽能看到布角上绣歪了的蓝莲花花瓣——当时小丫头绣到一半被蝴蝶吸引，针脚歪得像条小蛇，此刻却被影擦得发亮，仿佛那些歪扭的针脚里都藏着光。“第五片花瓣的能量共振频率稳定在1.3赫兹了。”影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大概是凌晨没休息好，“刚才检测到记忆屏障那边有轻微的能量波动，像是有人在尝试接入外部信号。”
“外部信号？”林羽心里一紧，想起昨夜凯恩意识碎片残留的黑晶粉末，“会不会是……”
“不像。”影摇摇头，指尖在齿轮的齿牙间停顿了一下，那里还沾着点糖霜结晶，是昨夜李念喂花时不小心蹭上的，“波动频率很柔和，带着点甜味——你闻。”他把那块绒布递过来，布上除了机械油的味道，果然混着股淡淡的红糖香，“像是从东边的山楂林那边传过来的，赵阿姨说今早去摘山楂时，看到林子里飘着粉色的雾。”
东边的山楂林？林羽想起李的笔记里提过，山楂林深处有口老井，是营地建立前就有的，李当年总爱往井边跑，说“老井的水甜，泡出来的花蜜能让根须记得回家的路”。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土粒里混着些细小的糖霜结晶，是昨夜花瓣炸开时溅落的，阳光照在结晶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我去看看，你盯着这边的根须，要是能量波动再出现，立刻用信号器通知我。”
“带上这个。”影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银哨子，哨身是用银触根须的老料做的，上面刻着个迷你的五角星，“这是李以前做的，说遇到紧急情况吹三声，附近的根须会往哨声方向聚拢，能形成临时的防护屏障。”他把哨子塞进林羽手里，指尖无意中碰到林羽的掌心，带着齿轮的凉意，“山楂林的雾要是不对劲，别硬闯。”
林羽捏了捏冰凉的哨子，哨身上的五角星硌着掌心，像个小小的提醒。他往山楂林走时，路过培育室的窗户，瞥见秦老正趴在桌子上打盹，胳膊下压着张图纸，图纸边缘露出半截——画的是朵蓝莲花，花瓣上标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是能量节点的坐标。桌子上的搪瓷杯还冒着热气，杯壁上印的“劳动最光荣”字样被水汽晕得有些模糊，旁边放着块没吃完的红糖馒头，馒头上的牙印很深，一看就是咬得很急。
赵阿姨蹲在山楂林入口的老槐树下，正把刚摘的山楂往竹篮里装。山楂红得像小灯笼，表面挂着晨露，赵阿姨用围裙擦了擦手，围裙上沾着些白色的粉末，是刚才筛糖霜时蹭上的。“小林啊，你来啦。”她拿起颗最大的山楂递过来，山楂蒂上还带着片嫩叶，“你看这雾，是不是很稀奇？从凌晨就有了，粉嘟嘟的，闻着还有点甜。”
林羽接过山楂咬了一口，酸得他眯起了眼，酸劲过后，舌尖却泛起丝甜，那甜味和透明蓝莲花花瓣上的糖霜味一模一样。“这雾是从井那边飘过来的吗？”他往林子里望了望，粉色的雾确实是从深处涌出来的，像团，随着风轻轻晃悠，雾里隐约能看到些晃动的影子，像是根须在跳舞。
“是啊，”赵阿姨把最后几颗山楂放进篮子，站起身拍了拍腿，“我刚才往井边走了几步，就看到雾里有好多银闪闪的线在动，像是根须，又比根须细，摸上去滑溜溜的，还带着点黏糊糊的东西——哦对了，是糖霜！我手蹭到点，尝了尝，跟咱们试验田的糖霜一个味。”她把沾着糖霜的手指凑到林羽面前，指尖上果然有层透明的糖膜，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林羽顺着雾飘来的方向往里走，脚下的落叶很厚，踩上去“沙沙”响。粉色的雾越来越浓，把阳光都染成了淡粉色，空气里的甜味也越来越重，像是有人在雾里撒了把红糖粉。走了大概百十米，他看到那口老井了——井口用块青石板盖着，石板上爬满了银触根须，根须的末端垂进井里，像在喝水，又像在往下输送着什么。
井边的泥土很软，踩上去能陷下半个脚掌，泥土里混着些细小的晶体，捡起来一看，是糖霜结晶，只是结晶的边缘有些裂纹，裂纹里嵌着丝黑色的粉末——和昨夜黑晶粉末被中和后的颜色一样。林羽用镊子夹起一粒结晶，对着光看，裂纹像极了记忆屏障上的能量纹路，只是更细密些。
“这井水里，以前养着李的‘记忆鱼’。”赵阿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粗瓷碗，“李说那鱼能记住所有掉进井里的东西，不管是石头还是花瓣，只要沉到水底，鱼就会把‘记忆’刻在鱼鳞上。后来营地建起来，怕鱼被根须缠住，就把鱼移到培育池了，没想到根须倒自己找过来了。”
林羽蹲在井边，轻轻掀开青石板的一角，一股更浓的甜味涌了出来，还夹杂着丝极淡的金属味。他往井里看，井水很清，能看到井底铺着层白色的东西，像是厚厚的糖霜，无数根银触根须垂在水里，根须的末端在糖霜层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着什么。突然，一根根须猛地抬起，顶端对着林羽，根须上的红线亮了亮，像是在打招呼。
“它认出你了。”赵阿姨把粗瓷碗递过来，“李以前总用这碗舀井水浇花，说井水里有‘记忆矿脉’，能让根须长得更牢。你试试？”
林羽接过碗，舀了半碗井水。水很凉，碗壁上立刻凝起了水珠，水珠里映着他的影子，影子旁边还有个模糊的小身影，像是个孩子在笑。他把水倒进旁边的土壤里，水渗下去的地方，银触根须突然疯长起来，在地面织出个小小的五角星，星角指向记忆屏障的方向。
“你看，”赵阿姨指着五角星，“根须在指路呢。李以前说，这井是营地的‘记忆中枢’，所有重要的事儿，根须都会往井里记一笔。刚才影说的能量波动，估计就是根须在往井里送新的记忆——比如黑晶粉末被中和的事儿。”
林羽突然想起影手里的那块绒布，布上的蓝莲花刺绣虽然歪扭，却和透明蓝莲花花瓣上的纹路完全吻合。他掏出影给的银哨子，哨身上的五角星和根须织出的五角星一模一样。“赵阿姨，李当年把记忆鱼移到培育池，是不是怕鱼记录的东西太多，被什么东西偷走？”他想起凯恩的意识碎片，那些碎片总在试图复制营地的能量轨迹。
“你说到点子上了。”赵阿姨往井里看了看，眼神有些悠远，“那鱼啊，记性太好，好到什么程度？有次李不小心把设计机械蓝莲的草图掉进井里，第二天鱼就把草图上的齿轮纹路全刻鱼鳞上了。李怕那鱼被有心人盯上，才移去培育池，还在池边种了圈山楂树——山楂的酸味能挡住大部分能量探测，是天然的屏障。”她指了指周围的山楂树，树干上果然缠着银触根须，根须上挂着些干瘪的山楂，像是被精心串起来的装饰品。
林羽顺着根须往山楂树的方向摸，摸到树干背面时，发现块松动的树皮，揭开树皮，里面藏着个小小的金属盒。盒子是黄铜做的，上面刻着朵蓝莲花，和机械蓝莲底座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卷羊皮纸，纸上是李的字迹，写着：“根须记不住的，让水来记；水记不住的，让鱼来记；鱼记不住的，让这盒子里的‘种子’来记。种子是甜的，甜的东西，坏人一般不喜欢。”
羊皮纸里裹着颗小小的种子，种子表面裹着层厚厚的糖霜，糖霜上布满了裂纹，和刚才在泥土里捡到的结晶裂纹一样。林羽把种子放在手心，糖霜化了点，沾在皮肤上，甜丝丝的。突然，种子轻轻动了动，裂开道缝，缝里冒出根细小的绿芽，芽尖顶着颗黑色的粉末——又是黑晶粉末，但这次粉末没有泛紫光，反而被糖霜的甜味裹着，变成了深棕色。
“这是‘记忆种子’。”赵阿姨的声音带着点激动，“李当年说要培育一种能自己记事儿的种子，把最重要的能量参数藏在里面，看来是成了！你看这芽尖的粉末，是被糖霜彻底驯化了的黑晶，现在啊，它只会帮根须记东西，不会搞破坏了。”
林羽把种子放回金属盒，刚盖好盖子，影的信号器就响了——是三声短促的蜂鸣，代表有轻微异常。他站起身往试验田跑，跑过山楂林入口时，回头看了眼那口老井，井边的银触根须已经织出了更大的五角星，粉色的雾正从五角星的中心往外冒，像在给记忆盖印章。
回到试验田时，影正蹲在透明蓝莲花旁边，手里捏着根银触根须，根须的末端缠着片山楂叶，叶面上用糖霜写着个“安”字。“刚才根须突然往山楂林方向涌，能量波动就是这么来的。”影把根须递给林羽，“你看叶面上的字，是李的笔迹，他以前总爱在叶子上写平安符。”
林羽摸了摸那个“安”字，糖霜还没干，有点黏手。透明蓝莲花的第五片花瓣又展开了些，粉色光晕里隐约能看到李的影子，他正蹲在井边，往水里放什么东西，水面上漂着好多山楂叶，每张叶子上都有个“安”字。
“秦老醒了，说要给根须加道‘保险’。”影指了指培育室，秦老正抱着个铁皮罐出来，罐口冒着白气，“里面是熬好的山楂糖浆，秦老说用糖浆给根须‘洗澡’，既能加固记忆，又能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能量窥探——就像给书加层书皮。”
秦老把糖浆倒进旁边的喷雾器里，对着银触根须轻轻一喷，糖浆落在根须上，立刻凝成层透明的膜，膜上印着五角星的花纹。“这糖浆里加了记忆结晶的碎屑，”秦老的眼镜片上沾着点糖浆，“能让根须记得更牢，就算被外力干扰，也忘不掉核心参数。”他往林羽手里塞了块山楂糖，“尝尝，李最爱吃这个，说酸中带甜，像咱们做研究，有苦有乐。”
林羽咬了口山楂糖，酸劲直冲脑门，咽下去后，舌尖却泛起甜，像此刻试验田的光景——根须上的糖浆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透明蓝莲花的花瓣缓缓舒展，老井那边飘来的粉色雾气绕着记忆屏障转了圈，像是在给屏障披层纱。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盒，种子在里面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说“我记住啦”。
影突然指着记忆屏障的方向，那里的第五片花瓣边缘，冒出了个小小的花苞，是第六片花瓣的雏形。“看来根须把‘黑晶被驯化’的消息记进井里后，屏障也收到了信号，开始准备长新花瓣了。”影的嘴角难得向上弯了弯，“李总说‘好事会传染’，果然没错。”
赵阿姨提着竹篮走过来说：“早饭好啦，今天的糖包加了山楂糖浆，你们可得多吃两个。”她的篮子里除了糖包，还有串山楂糖葫芦，每颗山楂上都缠着根银触根须，根须的红线在阳光下像串小灯笼。
林羽看着那串糖葫芦，突然觉得，营地的记忆就像这糖葫芦，酸的山楂是遇到的困难，甜的糖浆是解决问题的智慧，而缠着的根须，就是把这些记忆串起来的纽带。不管是老井里的水、培育池里的鱼，还是手里的金属盒，都是纽带的一部分，把过去和现在紧紧连在一起。
他想起李笔记里的一句话：“记忆最怕的不是遗忘，是被硬生生扯断。”而此刻，银触根须在土壤里蔓延，糖霜结晶在裂纹里重生，山楂糖浆在根须上凝成保护膜，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这里的记忆不但没断，还在悄悄发芽，就像那颗裹着糖霜的记忆种子，正准备长出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