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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维多利亚港的夜雾带着咸腥气,漫过尖沙咀的霓虹招牌,在许峰和司徒倩身上镀了层湿漉漉的凉意,头发梢都黏在了一起。

他们刚从罗湖桥过关,帆布包里的铁皮箱棱角分明,硌得肋骨隐隐发疼,里面的账本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许峰指尖发麻,连带着掌心都渗出了细汗。

“先去廉政公署交证据?”司徒倩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鬓角还沾着沙头角仓库的灰尘,在路灯下泛着白。她的手被铁丝网划破的地方贴了块胶布,是许峰在关口便利店买的,包装上印着“香港制造”的字样,边缘已经卷了起来,露出里面泛白的胶层。

许峰刚要点头,腰间的bp机忽然“嘀嘀”响起来,绿色的屏幕在夜色里格外醒目,上面跳动着陈宇的代码:“许振海遇袭,亨利要灭口,速查。”那串数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他的心猛地一沉——许振海虽然是阶下囚,双手沾满龌龊,却是唯一能直接指证亨利爵士的人,他若出事,英资盘根错节的黑幕就少了块关键拼图,之前所有的奔波都可能付诸东流。

“去赤柱监狱。”许峰拦了辆的士,车身上的广告贴着洗发水海报,边角卷了边。报出地址时,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镜片上的裂痕让那道目光显得格外警惕。赤柱监狱是香江重刑犯的聚集地,墙高电网密,寻常人很少会往那里去,深夜探访更是少见。司徒倩把帆布包抱在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包上的五角星徽章,徽章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留下几道红痕。

的士驶过湾仔码头,海面上的渡轮亮着昏黄的灯,像漂浮的星子,船身切开海水的声音隐约传来。许峰忽然想起许父被关押时的样子,隔着厚厚的玻璃,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眼神里没有半分屈服。“我爸说,监狱最能看清人的本性。”他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霓虹灯牌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声音很轻,“贪的、怕的、悔的,都写在脸上,藏不住。”

司徒倩想起王婆婆说的,她父亲当年被关押时,每天在墙上用指甲刻粤剧唱词,一笔一划,直到出狱那天,整面墙都刻满了《帝女花》的唱段,指尖磨出的血痂染红了石灰。“人只要有念想,就不会垮。”她转头看向许峰,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左臂的绷带又渗出了点血迹,暗红色的,像朵难看的花,“你的伤……是不是该换下药了?”

“没事。”许峰按住她要查看伤口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等这事了了,找个医生好好看看,现在顾不上。”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用锡纸包着的东西,递过去:“刚才在便利店买的,你爱吃的芝麻糖,看包装像是老字号的。”

司徒倩剥开锡纸,芝麻的香味混着海风的咸味漫开来,甜得恰到好处,不齁嗓子。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去广州出差,总会带这种芝麻糖回来,用旧报纸包着,油乎乎的,却藏着她最珍贵的期待。“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她含着糖问,声音有点含糊,糖渣粘在了嘴角。

“上次在旺角大排档,你盯着邻桌小孩手里的芝麻糖看了好久,那孩子举着糖在你面前晃,你都没好意思要。”许峰笑了笑,眼底的疲惫淡了些,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那时候我还觉得你小家子气,现在才知道,有些味道,是刻在骨子里的,忘不掉。”司徒倩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比嘴里的芝麻糖还要甜。

的士在赤柱监狱门口停下,铁门像头沉默的巨兽,在夜色里泛着冷光,上面的尖刺闪着寒芒。岗亭里的狱警端着枪,手指扣在扳机旁,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带着审视的意味:“干什么的?”许峰拿出身份证,卡片边缘有些磨损:“探望许振海。”狱警在登记本上翻了翻,纸页发出“沙沙”的响,摇摇头:“没有预约,不能探监,明天再来。”

“我们是他的家人,有急事,关乎他的性命。”司徒倩往前一步,语气急切,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是不是出事了?我们收到消息……”狱警的脸色沉了沉,像罩上了层乌云:“无可奉告。按规矩来,明天再来预约。”他说完,“砰”地关上了岗亭的窗户,不再理会他们,只留下玻璃上两人焦急的倒影。

许峰看着紧闭的铁门,眉头紧锁,指节都捏白了:“不对劲,陈宇说他遇袭,狱警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态度太反常了,像是在刻意隐瞒。”他拉着司徒倩绕到监狱侧门,那里是工作人员进出的通道,一盏昏黄的灯挂在墙上,忽明忽暗。一个穿着制服的狱卒正推着垃圾车出来,车轱辘发出“嘎吱”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阿sir,麻烦问一下,许振海是不是被转移了?”许峰递过去一包烟,是刚在路边买的万宝路,包装还没拆,“我们是他的侄子侄女,从内地来的,坐了两天火车才到,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就想看看他。”狱卒看了看烟,又看了看他们满身的风尘,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别问了,下午就被救护车拉走了,说是转去玛丽医院的秘密病房,连我们都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听说上面下了封口令。”

“他伤得很重?是不是快不行了?”司徒倩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快停了。狱卒叹了口气,脸上带着点同情:“听说被人用牙刷柄捅了肚子,捅得挺深,流了好多血,染红了囚服,送出去的时候已经没意识了,担架上都是血。”他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凌晨一点,推着垃圾车匆匆离开:“别在这儿逗留,最近监狱查得严,巡逻的快来了。”

夜风更凉了,像带着冰碴子,吹得人心里发寒,牙齿都打颤。许峰拉着司徒倩往回走,脚步沉重,像灌了铅:“肯定是亨利爵士的人干的,想杀人灭口,绝不能让他得逞。”司徒倩攥紧了手里的芝麻糖纸,纸都被捏皱了,碎渣从指缝漏出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玛丽医院?说不定还能见到他。”

“去了也找不到。”许峰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无奈,“秘密病房不是谁都能进的,没有内部消息,我们连医院大门都进不去,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陈宇在警署有熟人,人头熟,或许能查到点线索。”他拉着司徒倩往公交站走,夜色里,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分不开的藤蔓。

回到重庆大厦时,已是凌晨。楼道里的灯泡忽明忽暗,接触不良,墙壁上的涂鸦被熏得发黑。陈宇在司徒倩家门口等着,靠着墙,手里拿着个保温杯,看到他们回来,赶紧直起身迎上去:“你们可回来了!我炖了点瘦肉粥,加了点姜丝,快趁热喝,暖暖身子。”他把保温杯递给司徒倩,杯壁烫得人指尖发麻,里面的粥还冒着热气,飘着淡淡的姜香。

司徒倩喝了口粥,暖意从胃里散开,顺着血管流到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寒意。陈宇看着许峰胳膊上的血迹,眉头皱成了疙瘩:“你们也出事了?看这血,伤得不轻吧?”许峰把沙头角仓库的遭遇简单说了说,略过了惊险的细节,陈宇听得拳头捏得“咯吱”响:“这些凶徒太嚣张了,看来亨利爵士是真急了,狗急跳墙了。”

“你查到许振海的消息了吗?”许峰问,语气急切,拿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清醒了些。陈宇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不齐:“托警署的朋友查的,玛丽医院确实接收了个叫许振海的病人,在七楼的特护病房,门口有警察看守,说是‘保护性监禁’,鬼知道是保护还是监视。”

“保护性监禁?我看是监视吧。”许峰冷笑一声,眼里带着嘲讽,“说不定就是亨利爵士安排的人,等着他醒了好下手,做得倒挺隐蔽。”他把铁皮箱里的账本拿出来,放在桌上,纸页在灯光下泛着黄:“这些证据必须尽快交给廉政公署,同时要想办法让许振海开口,指证亨利,这是最关键的一环。”

陈宇看着账本上的记录,脸色凝重,手指点着其中一行:“1987年股市暴跌,恒生指数一天跌了四千多点,多少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跳楼的都有,原来背后有他们在搞鬼,用别人的血换钱,真不是东西。”他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你看,这里还记着挪用许氏地产的资金去做空,难怪那时候许氏差点破产,你爸就是因为这才跟他翻脸的吧?”

司徒倩忽然想起许峰说过,他父亲就是因为阻止许振海挪用资金,才被设计陷害,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这笔账,一定要算清楚。”她的声音里带着咬牙的劲,手紧紧攥着,“不仅为了许伯伯,也为了那些在股市里家破人亡的人,不能让他们白死。”

许峰把账本收好,放进铁皮箱锁好,对陈宇说:“你明天想办法联系廉政公署的探员,把账本交上去,一定要亲手交到上次那个探员手里,别出岔子。我和倩儿去玛丽医院试试,看能不能见到许振海,说不定他能醒过来。”陈宇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两个对讲机,黑色的,带着天线:“这个拿着,频道调好了,万一有事,能及时联系,医院里人多眼杂,传呼机不一定靠谱。”

第二天一早,许峰和司徒倩就赶往玛丽医院。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步履匆匆,推着轮椅的病人脸色苍白,拎着果篮的探病者小心翼翼,一片忙碌又压抑的景象。他们假装成探视病人的家属,跟着人流混进了住院部,电梯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

七楼的走廊格外安静,铺着红色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尽头的特护病房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便衣的警察,身材高大,腰里鼓鼓的,显然带着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来往的人。许峰和司徒倩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下,假装在等医生,手里拿着本从家里带来的旧杂志,眼睛却一直留意着病房的动静,心跳得像藏了只兔子。

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从病房里出来,白色的护士服上沾着点血渍,许峰迎上去,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护士,请问许振海先生的情况怎么样了?我们是他的亲戚,一直很担心。”护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打量着他的穿着:“你是他的家属?探视时间还没到,规定是下午三点。”司徒倩赶紧说:“我们是他的远房亲戚,从内地来的,坐了很久的车,就想知道他有没有危险,看完就走。”

护士的脸色缓和了些,声音放低了:“还在昏迷,不过昨晚抢救过来了,脱离生命危险了,命硬得很。”她往病房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们小心点,门口那两个不是我们医院的保安,听说是廉政公署派来的,但看着不太对劲,刚才还跟我们护士长吵架,不让进病房换药。”她说完,推着治疗车匆匆离开,白鞋踩在地毯上没声音。

许峰和司徒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廉政公署的人不会这么守在门口,更像是在监视,怕有人接触他。”许峰低声说,杂志挡住了嘴,“看来陈宇的朋友说得对,这里面有问题,亨利的手伸得够长的。”他看了看表,时针指向上午十点:“探员应该快到了,我们再等等,别轻举妄动。”

忽然,走廊另一头传来争吵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和门口的警员争执,声音不大却很有力:“我是许振海的律师,受他家人委托,凭什么不让我见我的当事人?这是我的权利!”警察拦住他,手臂横在胸前:“上面有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见,律师也不行。”男人掏出证件,举到他们面前:“这是我的律师证,你们无权阻止我,再不让开,我就投诉你们滥用职权!”

许峰眼睛一亮,拉着司徒倩走过去,对男人说:“我们也是许先生的家属,这位律师,我们能一起进去吗?我们就看一眼,确认他安全就走。”律师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门口的警察,点点头:“当然,人多力量大,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拦着,法治社会,没王法了不成。”他再次对这警察说:“根据法律,我有权会见我的当事人,你们再不让开,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律政司!”

警察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掏出对讲机,对着里面说了几句,似乎在请示,眉头紧锁。就在这时,病房里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警察们脸色一变,也顾不上拦着律师,推开他就往病房里冲,动作慌张。

“机会来了!”许峰拉着司徒倩跟在后面冲进病房,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从窗户翻出去,动作麻利,手里还拿着把沾着血的手术刀,寒光一闪就消失在了窗外。病床上的许振海捂着肚子,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的床单,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嘴里哼哧着,眼神涣散。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律师大喊,指着窗外。警察们已经追了出去,脚步声噔噔噔地响。许峰冲到病床前,按住许振海的伤口,血腥味扑面而来:“许振海!醒醒!亨利为什么要杀你?你知道什么?说出来!”许振海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球动了动,看到许峰,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接着是恐惧,他张了张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文件……在……许氏……地下室……编号……”后面的话没说完,头一歪,又昏了过去,手垂落下来。

走廊里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廉政公署的探员和陈宇一起冲了进来,探员手里还拿着枪。“怎么样?人怎么样?”探员看着床上的许振海,脸色凝重,指着地上的血迹问。许峰把许振海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说文件在许氏地产的地下室,应该是更重要的证据,可能是他们和英资勾结的核心记录。”

探员点点头,对身后的人说:“我们马上派人去搜查许氏地产地下室,封锁所有出口,仔细排查。”他看了看窗外,楼下已经围了些人:“刚才跑掉的应该就是亨利派来的杀手,看来许振海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多,这文件必须找到。”他安排警员守住病房,又让人叫医生过来:“你们先回去,有消息我会用传呼机通知你们,这里不安全。”

离开医院时,阳光正好,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碎金一样,晃得人睁不开眼。司徒倩忽然觉得很累,浑身的骨头都在疼,靠在许峰肩上,声音有气无力:“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有点撑不住了。”许峰搂住她的肩膀,力道很稳,声音坚定:“快了,等找到那些文件,一切就都结束了,到时候我们好好休息。”

他们在路边的茶餐厅坐下,点了两份云吞面。热气腾腾的汤里,云吞浮浮沉沉,像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起起落落。司徒倩舀了勺汤,暖意滑过喉咙,忽然笑了,眼角的疲惫都淡了:“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再难也有人陪着。”许峰看着她的笑脸,心里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拿起筷子,夹了个云吞放进她碗里,云吞的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虾仁:“对,在一起,再难都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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