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川笑了笑,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殿下,我们这行当,手下人必须有能力,可若少了忠心,欺上瞒下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我那大儿子为人太过忠厚,容易被人蒙蔽;二儿子虽胆识过人,却性子急躁,难掌大局;老三、老四就更不用说了。
唯一能撑得起场面的,还是我那小女儿。她能把家里的商铺打理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没余力再扩张产业。”
应元正还是觉得奇怪,这不像一个商人的思维。这么大的利益难道就不争取?
顾千川已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疑虑,心中不禁更加佩服。
这位世子年纪轻轻,却心思通透,不轻易被言语带偏,果然非同寻常。
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殿下有所不知,出海经商才是我的主业,其他的产业,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这话一出,让应元正瞬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他负责什么,是王爷说了算。这是王爷的布局。
顾千川也反应过来,一听应元正的反问,便知道他有其他想法,顺势退一步。
“殿下的玻璃厂才刚开始。就目前的产出分量而言,可能用不着我出手,在珠海当地就会被一扫而光。”
应元正没想到对方会主动给他台阶下,连忙点头附和。
“确实如此。眼下产能有限,恐怕还没办法远销海外,所以和您的合作只能暂且搁置,等将来产量上去了,我再找您详谈。”
顾千川见应元正说话这般有分寸,不由得暗自点头,“没事,玻璃厂的事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细说。反正我家老三还在和殿下一起做巧克力呢。”
应元正笑着点头:“是啊,那东西要是能做好,价值可比玻璃高多了。”
顾千川听后一惊,眼中满是好奇:“我出海在外这么多年,从未听过这种块状的巧克力,不知殿下是从哪里得知的?”
应元正只能拿出常用的借口,“是之前去教堂时,听某位神父提起过。原文也不叫这个,我是根据它的读音翻译来的。”
顾千川听闻是教堂里的神父说的,便不再怀疑,但好奇心更甚了,“那东西真有那么好吃?”
应元正肯定地点头,“只要能做出来,就会有人愿意用黄金来买。”
看到应元正认真的眼神,顾千川眼中精光一闪,看来得好好过问一下儿子的‘巧克力’事业了。
两人兜兜转转聊了许久,茶过三巡。
顾千川神色一敛,正襟危坐,“殿下,我去过不少海域,外面危险重重,海盗横行。所以我想出钱,为我的船队添置一艘荷兰造的武装商船,不知殿下能否应允?”
应元正一愣,疑惑的问:“这事顾先生自己做不了主吗?”
顾千川解释道:“因为我手头的钱并非全是我自己的,还有王爷的部分。此次购船,我愿自担一半费用,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担心王爷不同意。”
应元正恍然大悟。
原来顾千川和王海龙一样,都希望能通过自己婉转地告知王爷,让他们的诉求得以实现。
他心里有些纳闷,不知道王海龙跟顾千川说了些什么,让对方如此坚信只要自己开口,事就能成。
“这没什么问题。此事即便你直接禀报王爷,也定会获准。”应元正语气坦然。
听到他的答复,顾千川脸上并没有露出得到肯定后的欣喜。犹豫片刻,接着说:“其实……不光是我,王海龙也想要一艘新的战舰。殿下想必已知情,毕竟我把他的信提前交予您了。”
应元正点头,“你与王海龙的情况不同。你们所需战船的规格、投入与维护成本皆有差异。目前王海龙的实力已经足够了,新的战舰未必能带来质的飞跃,反而可能打乱原有的战队平衡。”
“……殿下。”顾千川迟疑了一下,“这是您的判断,还是王爷的意思?”
应元正回答:“是我们共同的考量。”
可顾千川却坚持道:“海外势力繁杂,危机四伏,王海龙需求一艘新的战舰,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从这话里,应元正能看出顾千川和王海龙的关系应该相当不错。
他又将其中的利害重新阐明,“我并非说这事不值得,只是至少现在没有必要。大型风帆战舰造价高昂,调度不易,协同作战时若指挥不畅,反而可能成为累赘。
所以我建议,不如先观其效,再做决断。”
听到应元正并未否定需求,而是理性权衡利弊。顾千川也没有再争辩了。
“殿下……可曾写信告知王海龙?”
“当然,我在信里写得很明白,现在实在不宜花这个钱。”
顾千川明白了,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继续停留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站起身,“今日与殿下交谈,收获颇多。殿下年纪尚轻,却出乎意料地成熟沉稳,有您坐镇王府,我等在外之人,也便安心了。”
应元正笑着回复:“能得顾先生如此评价,实乃荣幸。您明事理、识大体,有您在外筹集资金,王爷方能高枕无忧。”
顾千川哈哈一笑,投钱进玻璃厂的事虽没成,但买船这件事情,定下了。
离开应元正的书房,他整了整衣襟,朝着屋檐下那提灯等候的身影走去。
“谈完了?”大安低声问,手中灯笼映出昏黄的光晕。
顾千川只轻轻点头,便随他穿过回廊,直抵王爷房间。
烛火微弱,室内半明半暗,平南王的脸隐在阴影之中,只余轮廓清晰。
“世子同意了?”王爷开口。
“是的。”顾千川垂首。
他回来后,便向王爷禀明过请求。
与王海龙不同,他到底是个商人,没有和王爷一同长大的情分。
只是当时王爷未作回应,反而让他先去问世子。
“世子说得在理,”王爷缓缓道,“那就建一艘吧。”
“多谢王爷。”顾千川躬身,语气郑重。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回廊尽头,平南王才缓缓起身,步向后院佛堂。翠竹见他走近,行礼退下。
平南王推门而入,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这下,你该满意了?”
王妃转过身,手里正拿着一卷经书:“王爷这话可就偏颇了,当初点头应下的人里,可不只有我?”
平南王轻叹,自知辩不过她。
他走到供桌前,取过一束线香,慢条斯理地点燃,轻轻插入香炉:“让顾千川认认世子也好。万一……”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万一下次他再回来时,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已经不在了。”
王妃瞪着他,眼中含怒,“别成天说这些丧气话!”
平南王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咳嗽了两声才道:“那你说,我该想什么?盼着应宸明日暴毙?”
“不要去想这些虚无缥缈之事,最要紧的是当下的每一步。”王妃说道。
她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水,“就在除夕夜,我悄悄给了应元正一枚未完成的银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