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烟闻言,愣了愣。
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她差一点,就真的回不来了。
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再也见不到她这两个宝贝。
她会像一缕青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来不及说。而她的孩子们,只会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慢慢忘记母亲的模样。
那股后怕带来的巨大恐惧,让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猛地收紧手臂,将秦屿川紧紧地禁锢在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把脸埋在儿子小小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柔软的衣领。
“妈妈不是回来了吗?妈妈回来了……”她吻着他肉乎乎的小脸,语无伦次地安抚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劫后余生的自己,“乖,小川乖。妈妈以后再也不出这么久的差了。小川想吃糖果吗?妈妈给你买飞机模型好不好?”
秦屿川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伸出两只小胳膊,紧紧地搂住了妈妈的脖颈。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怀里,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固执地重复着。
“妈妈……要妈妈……”
不要巧克力,不要糖果,也不要飞机模型。
他只要妈妈。
小小的秦屿川向来是最有主见也最不粘人的那个,今天却像一块怎么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她哄了许久,才终于把怀里这个小树袋熊哄笑了。可即便笑了,秦屿川也依旧不肯下来,两条小胳膊还是牢牢圈着她的脖子,把小脸蛋贴在她颈侧,说什么也不松手。
秦水烟索性就这么抱着他,另一只手牵着已经拆开巧克力盒子、吃得像只小花猫的秦书瑶,走到客厅的地毯上坐下。
她陪着两个孩子一起玩拼图,又陪他们看了半集黑白动画片《大闹天宫》。
阳光从西斜的窗口爬进来,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地板上交织成一幅温馨的剪影。
“水烟,孩子们,开饭了!”
厨房里传来秦建国中气十足的喊声,伴随着一阵锅碗瓢盆的轻响。
饭厅里,温暖的灯光将每一道菜都镀上了一层诱人的光泽。红烧肉、清蒸鱼、莲藕排骨汤……都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家常味道。
秦建国解下围裙,在主位上坐下,脸上带着笑意,不住地给三个孩子夹菜。
“这次回来,能在家里住多久?”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秦水烟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到父亲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还不清楚。”她轻声回答,语气尽量轻松,“聂所长说让我先休养。不过您也知道,我那边情况特殊,如果她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可能就得马上走。”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般——
“铃——铃——铃——”
二楼书房里,那台红色转盘电话机,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刺耳的铃声。
“啪嗒。”
一声脆响。
秦建国手指剧烈一抖,握在手里的那双乌木筷子,就这么直直地摔在了光洁的地砖上。
保姆最先反应过来,她几乎是跳了起来,一边说着“我去接我去接”,一边慌慌张张地朝着楼上跑去。
秦水烟的目光,凝固在父亲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上。
她垂下眼帘,俯身,将那双掉落的筷子捡了起来。
楼上传来保姆小心翼翼的应答声。
“喂,您好……啊?聂所长……是是是,我们大小姐回来了,刚到家……好的好的,我马上传达。”
片刻后,保姆在二楼房门口探出脑袋,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大小姐,是聂所长打来的!聂所长问您回家了没有,她说让您什么都别想,好好在家休息,把身体彻底养好了再回研究所报到。”
秦水烟点了点头,轻声说:“知道了。麻烦您上去跟聂所长回个话。”
挂了电话,餐厅里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秦建国脸上的僵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他拿起备用碗筷,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女儿碗里。
“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快,多吃点,多吃点肉补补!”
“谢谢爸爸。”秦水烟看着碗里的肉,轻声回应。
保姆也高兴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筷子,心有余悸地感叹道:“这下可太好了!大小姐您是不知道,您不在家的这两个月,秦总他晚上一宿一宿都睡不着觉,人也跟着瘦了一大圈,我怎么劝都没用……”
“咳!咳咳!”
秦建国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脸都憋红了。
保姆的话戛然而止。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与尴尬,连忙站起身,端起桌上的汤碗。
“哎哟,瞧我这张嘴!”她用给秦水烟盛汤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干笑着说,“喝汤,大小姐喝汤。这莲藕排骨汤,炖了一下午呢,最是滋补了。”
秦水烟没有说话。她沉默地接过那碗汤,视线却越过氤氲的热气,落在了父亲的脸上。
秦建国已经恢复了常态,眼底还带着未曾散尽的笑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他慈爱地看着她,语气温和。
“看爸爸做什么?快喝呀,这可是你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爸爸特意托人从老家给你捎来的最新鲜的莲藕呢。”
秦水烟缓缓收回目光,端起那碗汤,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
汤汁浓郁,莲藕软糯,是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
“好喝。”她说。
*
夜深了。
秦水烟和保姆一起,给两个小家伙洗了澡,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两个孩子玩了一下午,早就困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她俯下身,在他们光洁的额头上各印下一个晚安吻,又替他们掖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儿童房。
走廊里光线昏暗,万籁俱寂。
路过书房时,她脚步一顿。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道细细的门缝里,没有透出灯光,却隐约能看到窗边站着一个模糊的背影。空气中,飘散出一缕辛辣的烟草味。
父亲戒烟很多年了。
秦水烟在门口犹豫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爸爸。”她喊了一声。
窗边的身影猛地一震。
秦建国迅速转过身。
“啪”的一声,书房的顶灯被他打开。明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满室的黑暗,也照亮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他掐灭了指间的烟,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一些,试图让外面的夜风吹散室内的烟味。
“孩子们都睡了?”他回过头,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
秦水烟点了点头。她没有走进去,只是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
灯光下,父亲的脸显得愈发苍老。那深刻的皱纹像刀刻一般,从眼角蔓延到鬓边。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
“爸爸,”她看着他,眼眸在灯光下很清澈,“保姆说,我不在的时候,您晚上都睡不着。”
她停顿了一下,
“是……在担心美国那边的生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