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伸出手,小心翼翼接过了那件柔软的衬衫。
指腹的薄茧轻轻摩挲着那片细腻顺滑的布料。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件崭新的白衬衫。
灯笼昏黄的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有些沙哑的字。
“谢谢。”
“我很喜欢。”
“我会……好好穿的。”
秦水烟看着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好。”
她轻轻应了一声。
许默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我……先回家了。”
秦水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高大的身影。
他提着那盏马灯,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又坚定。
昏黄的光晕在他脚下铺开一小片温暖的天地,将他孤直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秦水烟就这么看着。
看着他的身影,从一个清晰的轮廓,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变了。
夏天时初见的那个许默,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又像一只躲在洞穴里、对所有靠近的生物都龇着牙的孤狼。
他毛茸茸的,尖锐,警惕,用一身的冷硬和沉默,抗拒着整个世界的善意与恶意。
可现在,那些尖刺,一根一根地,都被她亲手抚平,软化了。
他开始变得自信,不再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而畏缩。
他开始变得坦然,能够接受别人毫无保留的好意,也能毫不犹豫地回馈自己的真心。
他学会了拥抱,学会了亲吻,学会了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这是她一点一点,亲手改造出来的恋人。
秦水烟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满足的弧度。
却也知道,这并非全然是她的功劳。
她只是拨开了那层厚厚的、名为自卑与苦难的尘埃,让他露出了本身就该有的,温暖而又包容的模样。
她转身,轻快地推开宿舍的门,走了进去。
*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等开春的雪水一化,冻土松软。
许家旧房的改造,就正式开启了。
许默请了整个仙河镇手艺最好的几个老师傅,又从县里拉回来一车又一车的红砖、水泥和木料。
钱给得足,老师傅们干活也敞亮。
顾明远、瘦猴、胖子他们几个,更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有空就跑过来打下手。
和水泥、搬砖头、递工具……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这件事,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和平村这潭死水里,瞬间就激起了千层浪。
谁不知道许家成分不好?
谁不知道许家穷得叮当响,林春花那老婆子一身的病,许巧那丫头片子说亲都没人要?
怎么一夜之间,就有钱盖青砖大瓦房了?
只是,这世上,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
许家要盖新房子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没几天就传遍了整个和平村。
羡慕的有,真心替他们高兴的也有。
但更多的,却是那些躲在墙角屋后,交头接耳,说三道四的酸话。
“啧啧,你们瞧瞧许家那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什么狗屎运?我看啊,是走了桃花运吧!”
“可不是嘛!一个成分不好的落魄户,爹妈死得早,家里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盖这么大的青砖瓦房?”
“还能是哪儿来的?不就是靠着那张脸,出卖色相,把城里来的那个娇小姐给哄住了呗!”
“要我说啊,还是那个姓秦的知青太年轻,没见过世面。被许默那种只有一张皮相的穷小子随便哄两句,就晕了头,上赶着给人当钱袋子!”
“就是就是!放着那么多家世好、有正经工作的青年才俊不要,偏偏看上个混混头子,真是瞎了眼了!”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秦水烟的耳朵里。
甚至,还有那自作聪明,想来分一杯羹的媒婆,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她的身份,竟直接闹到了她的面前。
那天,秦水烟正要去给许默他们送绿豆汤。
半路上,就被一个脸上长着颗硕大媒婆痣,穿得花里胡哨的中年女人给拦住了去路。
那媒婆一上来,就拉着她的手,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唾沫星子横飞。
“哎哟!这位就是秦家的大小姐吧?长得可真是俊啊!比画里的人儿还好看!”
“姑娘啊,我跟你说,听婶子一句劝,这找对象,可不能光看长相!”
“那个许默,成分不好,家里又穷,跟着他,以后有你吃不完的苦头!”
“你看看婶子手里,多的是家世清白、长得又好的小伙子!有公社干事的儿子,有小学老师,还有拖拉机手呢!哪个不比许默那个泥腿子强上百倍?”
“你要是想看看,婶子现在就带你去相看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