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姐姐这副几乎要碎掉的模样,许默的心脏又酸又涨,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从小就见不得他姐哭。
他宁可自己被人打得头破血血流,也不愿看到她掉一滴眼泪。
许默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真的。”
“姐,是真的。”
“我们家……有钱了。”
他扶着姐姐的手臂,让她慢慢地靠在自己身上,像是怕她再次倒下去。
“我不止卖了那株野山参。”
“我和师父……跟县里的国营药馆签了合同。”
“以后我们炮制的药材,都可以直接卖给他们。”
“不止七千五。”
“姐,我们以后……会更有钱的。”
我们以后会更有钱的。
许巧愣住了。
钱……
他们家会有钱了……
再也不用为了一毛钱的盐巴发愁。
再也不用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拿野菜糊糊果腹。
奶奶的病,可以去县里最好的医院看。
那些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那些深埋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那些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吞咽的苦涩……
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滚烫的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
“哇——!”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她再也撑不住,一把埋进弟弟宽阔结实的怀里,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凄厉又压抑,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所有苦,遭的所有罪,全都哭出来。
哭自己八九岁就要辍学,没日没夜地干活养家。
哭奶奶的药费总也凑不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病痛折磨。
哭弟弟因为成分问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连个正经工作都找不到。
哭这个家,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填不满,看不到一丝光亮。
可现在……
现在,有光了。
许默僵硬地抱着自己的姐姐,任由她的眼泪和鼻涕浸湿自己胸前的棉袄。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从小就不太会说话。
他只能一下一下,笨拙又轻柔地,拍着姐姐不住颤抖的后背。
像小时候,姐姐哄他睡觉时那样。
院子里,那群半大小子,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弄懵了。
他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看着平日里总是温柔坚韧的巧儿姐,哭得撕心裂肺,像个无助的孩子。
看着平日里总是冷硬如铁的默哥,红着眼圈,一脸的心疼和无措。
顾明远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他想起自己那个常年生病,连块糖都吃不起的妹妹。
他猛地抬起手,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旁边的瘦猴和胖子,也都撇开了头,偷偷地擦着眼泪。
穷,这个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林春花,一直坐在小马扎上,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她只看到自己孙女突然就跪在了地上,然后又被孙子抱在怀里,哭得惊天动地。
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她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几步走到跟前。
“巧儿,巧儿你怎么了?”
老太太的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担忧。
“是不是小默这个混小子欺负你了?”
“你跟奶奶说!奶奶帮你打他!”
“你别哭,别哭啊……”
说着,她扬起手里的木棍,作势就要往许默的背上招呼过去。
“奶奶!”
许巧被这动静惊得缓过了神。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挂满泪痕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慌。
她急忙从许默怀里挣脱出来,一把抓住了奶奶高高扬起的手臂。
“不是的!奶奶,您别打他!”
“小默没欺负我!”
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可那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奇怪的是,她明明在哭,嘴角却高高地扬了起来。
“您过来,奶奶,咱们进屋说,我进屋里跟您细说。”
她不由分说地牵起林春花那只干枯的手,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给了许默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那眼神里,还带着泪,却已经重新燃起了亮晶晶的光彩。
许默目送着姐姐和奶奶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面,屋里很快就传来了奶奶惊讶的呼声和姐姐带着笑意的解释。
他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一转头,就对上了好几双亮晶晶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
顾明远第一个凑了上来,脸上还挂着泪痕,笑容却灿烂得像个二百斤的傻子。
他一巴掌拍在许默的肩膀上,声音洪亮。
“默哥!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跟着你混,准没错!”
旁边几个小子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马屁拍得震天响。
“对!我们兄弟几个,这辈子就跟定默哥了!”
“跟着默哥有肉吃!还有钱拿!”
“默哥威武!”
“老大牛逼!”
许默看着他们这副样子,失笑。
刚才还压在心头的那股沉重和酸涩,似乎被他们这番插科打诨给冲淡了不少。
他伸出手,在那颗最先凑上来的、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顾明远的头发,又硬又扎手。
“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是烟烟。”
“是她厉害。”
院子里瞬间一静。
顾明远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转得飞快。
对啊!
他们怎么把正主给忘了!
这么大的事,又是去县城,又是找国营药馆的,光凭他们默哥一个人的本事,哪能办得这么利索?
这里面,肯定有水烟姐的功劳啊!
而且,绝对是天大的功劳!
想通了这一层,几个半大小子的视线,“唰”地一下,齐齐调转方向,落在了那个一直安静地坐在桌边,捧着搪瓷碗,浅笑盈盈的姑娘身上。
顾明远反应最快。
他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屁颠屁颠地就凑了过去。
“水烟姐!”
“我就说嘛,您今天怎么看起来,比昨天更漂亮了!”
胖子也不甘示弱,挤开了顾明言,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很憨厚的笑容。
“烟烟姐,您看您坐了这么久,腿肯定酸了。您还缺不缺给您捶腿捏肩的小弟啊?我力气大,保证给您捏得舒舒服服的!”
“去去去!”
瘦猴一把将胖子扒拉到一边。
“水烟姐,以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兄弟几个绝不皱一下眉头!”
顾明远眼珠子一转,觉得这些吹捧都太没水平了。
他清了清嗓子,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
“水烟姐!”
“你……你啥时候娶我们家老大啊?”
这话一出,连旁边起哄的胖子和瘦猴都安静了。
许默的眼皮,更是狠狠地跳了一下。
顾明远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变化,还在那儿越说越起劲。
“他要是敢不从,你跟我们说!”
“我们兄弟几个,就是绑,也给你把他绑到你的床上去!”
“对对对!”
“绑上去!”
“我们帮水烟姐把他绑结实点!”
一群半大小子,唯恐天下不乱地跟着起哄。
许默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他偏过头,刚想开口呵斥这群无法无天的臭小子。
视线,却不期然地,对上了秦水烟看过来的目光。
她就那么坐在那儿,手里还捧着那碗没喝完的红糖水。
冬日的暖阳,透过稀疏的树杈,在她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那双总是明艳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狐狸眼,此刻正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到手的商品。
许默的心,漏跳了一拍。
一股莫名的热气,从脚底板,“轰”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红了。
秦水烟看着他这副纯情又窘迫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搪瓷碗。
然后,她缓缓地,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顾明远立刻狗腿地绕到她身后,伸出两只爪子,有模有样地给她捏起了肩膀。
秦水烟舒服地眯了眯眼,端起碗,又抿了一口甜丝丝的红糖水。
她这才抬起眼皮,扫了面前那群还在等着看好戏的半大小子们一眼。
红唇轻启,声音不紧不慢,却清晰地传到了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倒也不用绑。”
她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回到了那个身体已经彻底僵住的男人身上,唇角的弧度,愈发勾人。
“他已经上过我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