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微微一震。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屋内的景象,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不大的房间收拾得干净利落,除了必备的桌椅和一口木箱,再无多余的陈设。
唯一的亮光,来自桌上那盏跳动着昏黄火苗的煤油灯。
灯光下,秦水烟正斜斜地倚靠在土炕的床头。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羊绒衫打底衣,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肤白胜雪,明艳照人。
她的手里,正捧着一本泛黄的线装古书,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开门声,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慢悠悠地翻过了一页。
直到许默的脚步声在炕边停下,她才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她抬起那双潋滟的狐狸眼,视线从书页上挪开,落在了他身上。
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
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调子。
“我们的大医生,终于舍得进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怕冷,铁了心要在外面给我们守夜,当门神呢。”
“……”
许默没接话。
许默早就领教过秦水烟这张嘴的厉害。
他一言不发的走到炕边。
脱下脚上的解放鞋,将其并排摆好。
然后,他掀开被子的另一角,沉默地坐了进去。
土炕硬邦邦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单,能清晰地感觉到下面坚实的质感。
土炕烧得极旺,即便是在这零下二十多度的深夜,屋子里也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许默刚坐稳,还没来得及躺下,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
它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胳膊上,轻轻摸了一下。
许默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胳膊上一疼。
“啪”的一声脆响。
秦水烟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下。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了她那双燃着怒火的眸子。
“许默,你要死啊!”
“冻得跟冰块似的才进来,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边儿?”
他手臂上的温度,冰得吓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秋衣,都能感觉到那股刺骨的寒意。
许默被她吼得一愣,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从嘴里挤出三个字。
“……我不冷。”
看着她那副气鼓鼓的样子,许默默默地把一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没敢告诉她,刚才在外面,为了浇灭心头那股无名邪火,他不仅洗了冷水澡,还用冰冷的井水,反复擦拭了好几遍身体。
秦水烟听了他的话,气得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又被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给逗笑了。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呵,零下二十多度,你不冷?”
“你当自己是北极熊?还是给我在这儿装什么大象呢?”
她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动作却截然相反。
她倾过身子,凑了过来。
伸出那双白皙的手,抓过他身侧的被角,仔细地给他掖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靠了回去,顺手扬了扬手里的那本古医书。
“狗子。”
“问你个事儿。”
“这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
许默的视线,落在了那本书上。
那是一本不知传了多少代的古医书,封皮已经磨损得有些厉害,书页泛黄发脆,边缘还带着些许卷曲。
他伸出手,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珍惜的意味,修长的手指,小心地抚平了封面上的一处细小褶皱。
“认识。”
这些古医书,都是万医生在他正式过来做学徒以后,一本一本亲手交给他的。
每一本,都是万医生师门代代相传的宝贝。
有些书页的空白处,还留有万医生,甚至是万医生的师傅、师公留下的朱笔注解,字迹或遒劲,或娟秀,记录着他们行医多年的心得和感悟。
当然,也有那么几本,内容格外深奥晦涩,连万医生自己都看得一知半解。
许默把它们当做挑战,打算等自己学有所成,再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地把它们啃下来。
这样的医书,他还有好几本。
除了这本他时常拿出来翻看的放在了书桌上,其他的,都被他用油布仔细包好,锁在木箱子里。
在他心里,这些不仅仅是书。
这是万医生的宝贝,是师傅传给他的衣钵。
是责任,也是他未来的路。
将来,如果他许默也能收到一个值得托付的徒弟,也要把这些书,完完整整地留给后来人。
秦水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灯火下,男人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着,透着一股坚毅。
他的眼睛很深,当他专注地凝视着某样东西时,会有一种让人心悸的深情。
她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光。
那束光,是她亲手点亮的。
忽然,她很轻的开口问道。
“许默。”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