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阿梅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有是有的。”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摇了摇头。
“不过啊,去的次数不多。”
“为啥呀?”秦水烟追问。
“唉,”夏阿梅走到拖拉机旁边,伸手拍了拍冰冷的车斗,“人生地不熟的,县城里那些人,精得跟猴儿似的。”
“这么大一包袱,”夏阿梅用手比划了一下,“拉过去,人家给你个七块八块的,顶天了,十块钱都不到。”
秦水烟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
七块八块……
就这么一包袱,光是那几根野山参,放到十年后,都能卖出天价。
即便是在这个年代的沪城,也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夏阿梅苦笑了一下。
“你万爷爷是个老实人,嘴笨,跟人吵不来价。去了几次,每次都被人气个半死,觉得太不值当了,后来就很少拿去卖了。”
“那这次怎么……”
“这次啊,不是小默和他那几个朋友,挖回来的草药多嘛。”夏阿梅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许默,声音里带着心疼。
“孩子们在山里冻了几天几夜,不容易。”
“就想着,看看能不能多卖点钱。就算还是十块,也算是个进项,拿去给他们几个孩子补贴补贴家用,过年买身新衣裳也好啊。”
秦水烟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那包袱里的药材上。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根野山参粗糙的表皮。
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辈子的一些画面。
母亲苏静珠生完双胞胎弟弟以后,身体被掏空,全靠名贵药材续着。
她记得清清楚楚,就这么一根品相普普通通的野山参,在沪城的国营药馆里,明码标价就是三百块,而且还需要外汇券。
要是年份再久一点,上了二十年,那就是上千块,有市无价,得靠关系才能弄到手。
至于百年人参……那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可在这里,在和平村,在这群淳朴的乡下人眼里,它和其他草药一起,被粗暴地估价为“不到十块钱”。
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那些收购站的人,分明就是看准了万爷爷他们是乡下人,不懂行情,又老实巴交,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压价。
他们用几块钱收上去,转手卖给大城市的药厂或者药馆,那中间的利润,简直不敢想!
她“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布包丢回包袱里,然后从车斗里一跃而下,动作干脆利落。
院子里的三个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只见秦水烟双手叉着腰,那张明艳的小脸上,此刻满是严肃。
“那我们这次,就不去那个什么破药材收购站了!”
夏阿梅愣住了。
“啊?不去收购站?”
万医生也不解地看着她。
“烟烟,不去收购站,那咱们去哪儿卖啊?县城里,就那一家收这些玩意儿。”
她几步走到万医生面前,将人参递了过去。
“万爷爷。”
“您帮我看看,这些人参,您能瞧得出大概的年份吗?”
万医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过来。
他将人参凑到鼻尖,仔细地闻了闻,又拿到眼前,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细地看上面的纹路。
半晌,他点了点头。
“嗯……看是看得出来个大概。”
他毕竟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跟这些药材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这根,少说也有个五六年了。”
“怎么了,烟烟?”
秦水烟清脆地拍了一下手。
“那行!”
“万爷爷,那就要辛苦您一下了。”
“您现在,再找些干净的小布片来。”
“把这些野山参,按照年份,一根一根地,全部分门别类地包好,再做上标记。”
“还有那些当归和黄芪,也一样,把品相最好的,都单独挑出来放好。”
万医生和夏阿梅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阵势给弄懵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烟烟……你这是要……”
秦水烟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我们今个儿,不去药材收购站那种地方看人脸色了。”
“我们去国营药馆!”
“好东西,就该卖个好价钱!”
“国营药馆?”
万医生第一个提出了质疑,他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烟烟,这使不得。”
“国营药馆那种地方,人家都是有正规进货渠道的,哪里会收我们这些乡下人自己上山挖的土药?”
“是啊是啊,”夏阿梅也急忙附和,脸上满是担忧,“咱们连门都进不去,就要被人家给赶出来了。”
他们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可那种地方的门槛太高了,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去的地方。
秦水烟却丝毫没有动摇。
“谁说的?”
她挑了挑眉。
“他们开门做生意,凭什么不收我们的东西?”
“万爷爷,夏奶奶,你们就信我一次。”
老两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犹豫和动摇。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信奉的都是安分守己,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去国营药馆卖东西?
那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眼前这个从沪城来的娇小姐,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却又莫名地让人觉得……或许,可以试一试?
“烟烟……”夏阿梅还是不放心,张了张嘴,想再劝两句。
秦水烟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转身,目光落在了院子角落里,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身影上。
“许默。”
她叫了他的名字。
许默擦拭铡刀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隔着冬日清冷的空气,静静地望着她。
秦水烟冲他扬了扬下巴。
“你说呢?”
“是去收购站被人当傻子宰,还是去国营药馆,凭真本事把钱挣回来?”
万医生和夏阿梅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许默。
许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将手里那把锃亮的铡刀,轻轻地靠在了墙边,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拖拉机旁。
他的目光,扫过车斗里那个的蓝色大包袱,最后,落在了秦水烟那张的明艳小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
随即,低沉的嗓音,在院子里响起。
“听她的。”
只有三个字。
既然许默都这样说,二老也不再犹豫了。
“哎!好!”
“听烟烟的!”
夏阿梅手脚麻利地跑回屋里,很快就翻出了一堆干净的旧布头和一小卷纳鞋底用的粗棉线。
万医生则戴上了他那副镜腿都用胶布缠了好几圈的老花镜,将车斗里的大包袱整个搬了下来,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秦水烟没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安静地站在一旁看。
她知道,这种时候,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这个当归,根头大,油性足,有八年了,好东西。”
万医生一边念叨着,一边用一块蓝色的布片,将挑拣出来的几根品相最好的当归包好,用棉线扎紧。
“这黄芪,你看这纹路,菊花心,年份足足有十年。”
他又换了块灰色的布片,小心翼翼地将其包裹起来。
“这个野山参,个头不大,但须根完整,芦头也紧,差不多五年。”
万医生捻起一根,对着阳光细细地瞧。
“这个,稍稍老一些,有二十来年了,当年挖到的时候,费了好大劲儿。”
秦水烟听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二十年的野山参,在沪城也要上千块了。
“喏,还有这个最小的。”
老人拿起那根被最干净的白布包裹着的人参。
“这个……”
“这个可就……年头久了。”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嘴里念叨着一些秦水烟听不懂的术语。
“皮老、纹深、芦碗密……这颜色,这质地……”
“这根野山参,看着不起眼,可要我老头子说,少说……也得有个一百年了。”
秦水烟正低头研究一株当归的纹路,闻言,只是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一百年……
等等!
一百年?!
她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万医生。
“万、万爷爷……”
“您、您刚才说……这根野山参,几年了?”
万医生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咋了丫头,吓着你了?”
他拿起那枚小小的野山参,在秦水烟面前晃了晃。
“你说这个啊?”
“我说,这个差不多有一百年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得就像是在说“这棵白菜差不多有三斤重”。
“不过啊,就是个头太小了,干货称下来,估计也就五十克左右,不顶用。”
万医生似乎觉得有些可惜,咂了咂嘴,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
“你要是喜欢这玩意儿,别急。”
“我房间里头,还收着几根上百年的呢。”
“那可都是大家伙,最大的那根,足足有三百克呢!”
“你要是真喜欢,等咱们从县城回来,我送你一根!”
万医生后面的话,秦水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
三百克……
上百年的……野山参?
她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完了。
她要晕倒了。
三百克的百年人参!
那是什么概念?
那不是人参,那是金疙瘩!是能换一栋楼的传家宝!
在这个年代,就这么一根三百克的百年野山参,要是拿去黑市,或者通过特殊渠道卖给那些真正需要它的高官富商,别说几万块,就是十万块,都有人抢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