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许默,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
只是从喉咙里,缓缓地,溢出了一个单音节。
“……嗯。”
算是答应了。
顾清辞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那你……注意安全。”
“知道啦。”
目送着顾清辞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条小路的尽头。
秦水烟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她转过身,走到许默身边,仰起脸,对着他背上的万老说。
“走吧,万爷爷。”
“奶奶估计要在家里等急了。”
夜路并不好走。
这个年代的乡下,没有水泥路,脚下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成了考验。
路上到处都是被牛车压出的深辙,还有不知被谁丢弃的石块和泥坑,一不小心就会崴到脚。
幸好许默带了手电筒。
一道明亮的光柱,在浓稠的夜色里,照亮了前方一小片的路。
秦水烟举着手电筒,跟在许默身边。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里,只有脚踩在泥土上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不知名的虫鸣。
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到了晚上,硬是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远远地,终于看见了万医生家院子里透出的一点昏黄光亮。
他们到的时候,夏阿梅正提着一盏煤油灯,焦急地在院门口张望。
见到许默搀扶着自家老头子回来,她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哎哟,可算是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路上黑,走得慢了些。”万老笑着解释。
许默将万老扶进院子,在石凳上坐好,这才直起身子。
夏阿梅倒了两碗温热的开水,递给他们。
“快,快进来喝口水再走吧,烟丫头,小默。”夏阿梅热情地招呼着。
秦水烟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不了,夏奶奶。”
“夜深了,我跟许默也该早点回去了。”
夏阿梅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强留。
“那……那你们路上可得小心点。”
“这山路晚上不好走,黑灯瞎火的。”
正说着,万老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回了屋里。
片刻后,他拿着另一支手电筒出来了。
“你们那支,光都快散了,怕是快没电了。这支刚换的电池,亮堂。”
秦水烟愣了一下,随即弯起眉眼,甜甜地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谢谢万爷爷。”
她试着按了一下开关,一道比刚才明亮数倍的光柱,瞬间刺破了院子里的黑暗。
“哇,真的好亮。”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一尊沉默雕塑的男人。
手电筒的光,从下往上,将许默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深刻。
他垂着眼,脸上的神情隐匿在光影里,看不真切。
秦水烟扬了扬下巴,声音轻快。
“许默,我们走吧。”
许默这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掠过她,然后转向院子里的两位老人。
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声音依旧是低沉的,没什么起伏。
“万爷爷,夏奶奶,我们走了。”
“欸,好,好。”
老两口把他们送到院门口,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被夜色一点点吞没。
手电筒那道明亮的光柱,在远处晃了晃,最终拐过一个弯,彻底看不见了。
夏阿梅这才收回目光,有些不放心地拉了拉自家老头子的衣袖。
“老头子,那个大高个,就是你今天新收的徒弟?”
“嗯。”万老应了一声,心情显然很好。
“看着……怎么凶巴巴的?”夏阿梅小声嘀咕。
“瞎说什么呢!”
万老瞪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医药箱搬进屋里,放在桌上。
他一边擦拭着箱子上的灰尘,一边美滋滋地说。
“你懂什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我跟你说,这小子,可是个好苗子!”
万老打开医药箱,里面的草药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捻起一株,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我今天考他,带去的那么多草药,他全都认出来了!”
“不光认出来了,连药性都说得八九不离十!”
“真的啊?”夏阿梅惊喜地凑了过来。
“那可不!”万老哼了一声,“这小子,有中医的底子!是个可塑之才!”
夏阿梅看着他那副老怀甚慰、美滋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怪不得呢,这个点才舍得回来。”
她打趣道。
“感情是在徒弟家,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了。”
*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显寂静。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今晚的月色很好。
一轮皎洁的圆月,高高地悬在墨蓝色的天鹅绒夜幕上,洒下清辉。
银色的月光,给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镀上了一层朦胧的、不真切的光晕。
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沉默的剪影。
近处的田埂,传来不知名的虫鸣,一声接着一声,衬得四周愈发安静。
许默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直直地延伸到秦水烟的脚下。
秦水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踩着他的影子,像是在玩一场幼稚的游戏。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她那娇小姐的脾气,又上来了。
“哎呀……”
她忽然停下脚步,发出一声娇滴滴的痛呼。
走在前面的许默,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秦水烟撇了撇嘴,提高了音量。
“许默!”
“我脚疼。”
男人的背影,终于僵了一下。
他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秦水烟看着他的背影,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走不动了。”
“你背我。”
沉默。
三秒钟后。
“不行。”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
秦水烟的嘴,立刻就撅了起来。
她几步追上去,站到他面前,仰起那张明艳的小脸,不服气地质问。
“为什么不行?”
“你刚才都背万爷爷了!”
她理直气壮,仿佛他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双标之事。
许默的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
这能一样吗?
“男女授受不亲。”
秦水烟听到这六个字,忽然笑了。
月光下,她的笑容狡黠又明媚,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哟。”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围着他,慢悠悠地踱了一步。
“你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许默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周身的气压急速降低。
他不想理她,转身就想走。
可秦水烟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身子一晃,又挡在了他面前。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
她的声音,压得又低又轻,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暧昧。
“那……你在你房间里,偷偷亲我的时候,算什么?”
许默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秦水烟仿佛没有看到他瞬间冰封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用那甜得发腻的声音,控诉着他的“罪行”。
“嗯?”
“你把我嘴唇都亲肿了。”
“那时候,你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了?”
轰——
许默感觉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彻底绷断了。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巧笑嫣然、颠倒黑白的女人。
那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
他这辈子,十九年,从没听过这么……这么厚颜无耻的话!
明明是她闯进来!
明明是她强吻他!
明明是她咬破了他的嘴唇!
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全反过来了?!
看着他那张气到发青的俊脸,秦水烟心底的恶劣因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非但没有丝毫的心虚,反而更加理直气壮了。
“我什么我?”
她扬起下巴。
“怎么,你是想说,是我强吻你吗?”
“许默,你觉得这种话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
她伸出手,在他和自己之间比划了一下。
“你看看你,这么高,这么壮。”
“再看看我,这么瘦,这么小。”
她仰着头,眼波流转,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怎么强吻你的,你说说?”
“……”
许默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猛地转过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喂!许默,你等等我!”
秦水烟见他要走,连忙在后面喊道。
许默的脚步,反而更快了。
就在这时。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叫,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是身体失去平衡的闷响。
许默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反应更快。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想回头。
可是一想到刚才那番对话,那股邪火又窜了上来。
他死死地克制住了回头的冲动。
装的。
肯定是装的。
这个女人,诡计多端,最会演戏。
他不能上当。
然而,身后却迟迟没有传来她跟上来的脚步声。
只有压抑的,细细碎碎的抽气声。
像是……真的很疼。
许默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僵硬。
走,还是不走?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心里烦躁地咒骂了一声,缓缓地,转过了身。
秦水烟果然摔倒了。
她正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揉着脚踝,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手电筒也掉在了旁边,光柱歪歪斜斜地照着旁边的草丛。
看见他转过身来,秦水烟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但那光芒,只是一闪而过。
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得心软三分。
许默的心,却硬如磐石。
他知道,她又在演。
可他还是走了回去。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起来。”
秦水烟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雾蒙蒙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脚……脚崴了,好疼……”
她朝他伸出手,那只手,在月光下,白得像玉,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你不想背我,那你牵着我可以吧?”
许默没有动。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伸在半空中的手。
秦水烟见他不为所动,嘴巴一瘪,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这条路坑坑洼洼的,我真的会摔跤的!”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我跟你说,我明天还要开拖拉机的!”
“我要是摔伤了脚,明天就不能开拖拉机了!”
“我不能开拖拉机,大队长就会扣我工分,会开除我!”
“我没了工作,就没饭吃了!”
她一边说,一边吸着鼻子,越说越可怜,越说越理直气壮。
最后,她抬起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他。
“到时候,你养我啊?”
“……”
许默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却又蛮不讲理的小脸,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彻底无语了。
最终,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弯下腰,伸出宽大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的手心,滚烫,干燥。
她的手腕,冰凉,细腻,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撞在一起。
秦水烟纤细的手腕,被他握在掌心里,那感觉,奇异又陌生。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粗糙的纹路,是怎样摩挲着自己娇嫩的皮肤。
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战栗般的痒。
秦水烟的哭声,戛然而止。
许默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用力一拽,就将她从地上,蛮横地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