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职员 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一万块!
她没听错吧?!
在这个工人一个月工资普遍只有二三十块的年代,一万块是什么概念?
那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眼红的巨款!
女职员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迅速转为了高度的警惕和怀疑。
她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秦水烟的脸上来回扫射。
这钱……来路正不正?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要这么多钱,想干什么?
女职员握紧了手里的印章,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和秦水烟拉开了距离。
“同志,你取这么多钱,是……是做什么用的?”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公事公办的盘问意味。
秦水烟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有此一问。
她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男人出事了。”
女职员愣住了。
秦水烟抬起眼,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强忍着泪水。
“得花钱……”
“救他的命。”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极大。
女职员脑子里瞬间脑补出了一出苦情大戏。
年轻的丈夫突发恶疾,生命垂危,从大城市来的娇妻,为了救丈夫的命,不得不取出全部家当……
原来是这样!
女职员心里的警惕和怀疑,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同情。
哎哟,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看她这模样,肯定是急坏了。
“是……是生病了?”
女职员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要去县里的大医院看病?”
秦水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像是怕被看穿什么似的,飞快地低下了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同志,求你了,快一点吧。”
“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彻底打消了女职员最后一丝疑虑。
“哎哟,你别急,别急!”
她连忙拿起印章,手脚麻利地开始办理业务。
“这救命的钱,可不敢耽搁!”
“你男人得的什么病啊?这么严重,要花这么多钱……”
女职员一边盖章,一边絮絮叨叨地表示着自己的同情。
秦水烟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很快,一沓沓用牛皮纸扎好的大团结,被从柜台后面递了出来。
那厚厚的几摞钱,带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墨水的气味,堆在柜台上,像一座小山。
“同志,你点点。”
秦水烟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将那一摞摞的钱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帆布包里。
“不用点了,我相信你们。”
她背起那个瞬间变得沉甸甸的帆布包,对着女职员,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同志。”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储蓄所。
女职员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唉,真是个情深义重的好姑娘啊……”
……
储蓄所外。
顾明远正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来回踱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一颗心也越揪越紧。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冲进去的时候,那扇木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秦水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秦水烟!”
顾明远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她肩上那个鼓囊囊的帆布包上。
秦水烟朝他点了点头。
“钱取到了。”
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不出丝毫刚才在储蓄所里的脆弱。
顾明远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瞬间放松了下来。
“那……那我们现在……”
“燕三爷在哪里?”
秦水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直奔主题。
“你知道吗?”
顾明远立刻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知道。”
“默哥带我入会的时候,去过一次。”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你跟我来。”
……
燕三爷是在仙河镇发家的。
他靠着倒卖各种紧俏物资,笼络了一帮亡命之徒,在这片地界上,建立起了自己的地下王国。
后来,不知道是结交了什么贵人,他的黑市业务才逐渐扩张,触角伸向了更远的地方。
但秦水烟知道,至少在现在,燕三爷的势力范围,还远没有达到上辈子那种无法无天的地步。
他目前掌控力最深的,依旧是仙河镇这个大本营。
这个时代,户籍管控严格,交通不便,信息闭塞。
燕三爷再神通广大,也只能先在自己的老家作威作福。
顾明远带着秦水烟,穿过镇上最繁华的主街,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
巷子的尽头,赫然出现了一座气派的四合院。
青砖灰瓦,朱漆大门,门口还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这宅子,与周围那些低矮破旧的民房相比,显得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张扬的豪气。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
他们身材高大,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
看到有人靠近,其中一个男人立刻上前一步,伸出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住!”
“干什么的?”
男人的声音,又冷又硬。
顾明远被这气势吓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他往前走了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抖。
“我们……我们找燕三爷。”
“三爷在家吗?”
守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轻蔑。
“三爷在吃饭。”
“找他做什么?”
顾明远被问得卡了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秦水烟,上前了一步,站到了顾明远的身边。
她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却又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位大哥,”她开口,声音清脆悦耳,“我们是慕名而来的。”
“听说燕三爷在仙河镇,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我这儿有点小事,想求三爷帮个忙。”
守卫的目光,落在了秦水烟的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但随即又恢复了冰冷。
秦水烟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放心。”
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自己肩上那个鼓囊囊的帆布包。
“我懂规矩。”
守卫看了一眼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又瞥了一眼旁边紧张得手心冒汗的顾明远。
能在这种地方,拿出这种阵仗的,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真有来头。
而眼前这个女同志,气度不凡,眼神清亮,怎么看都不像个傻子。
守卫沉默了几秒钟。
“你们等着。”
“我去跟三爷说一声。”
说完,他便转身,推开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走了进去。
大门,“吱呀”一声,又缓缓关上了。
门外,只剩下了秦水烟和顾明远两个人。
顾明远明显焦虑了起来。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抠着自己的衣角,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是很适应来这种地方。
上一次跟着许默来,全程都是许默护着他,替他挡住了所有的压力,带着他拜了燕三爷的码头。
可现在,许默不在。
他看着身旁一脸平静的秦水烟,心里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她真的太镇定了。
从头到尾,她的呼吸都没有乱过一下,眼神里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
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还是刚才那个守卫。
他从门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三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