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许巧收下了钱,心里也松了口气。
“巧儿姐,你早点休息。”
“奶奶那边,就先别说了,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许巧用力地点了点头,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我送你们。”
“不用了。”秦水烟摆了摆手,视线扫过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顾清辞,和那群眼巴巴望着她的半大少年。
“天黑路不好走,你们也都早点回去吧。”
说完,她便率先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木门,融入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顾清辞和顾明远他们,连忙跟了上去。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显寂静。
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脚踩在碎石路上发出的“沙沙”声。
山风从林间穿过,带着草木的腥气和夜晚的凉意,吹在人身上,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顾清辞抱着胳膊,默默地跟在秦水烟身后,一言不发。
她看着秦水烟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明明那么纤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
仿佛天塌下来,这个女人也能面不改色地撑着。
顾明远和那几个少年,也是垂着头,像一群斗败了的小公鸡,再没了平日里的半分神气。
默哥被抓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行人沉默地走到了山脚下,那条连接着村子与外界的土路,在月光下泛着一层灰白的光。
这里,是分岔路口。
秦水烟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清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猴子,你们几个,都回家去吧。”
“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往外说一个字。”
被叫做猴子的瘦高少年,和其他几个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知道了,秦知青!”
“我们保证不说!”
“那……巧儿姐那边……”猴子有些不放心地问。
“我会照顾。”秦水烟淡淡地打断他,“你们的任务,就是管好自己的嘴。”
少年们不敢再多问,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听话地四散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的村道里。
现场,只剩下了秦水烟,顾清辞,还有顾明远。
秦水烟的目光,落在了顾清辞身上。
“清辞,你也回知青点吧。”
“我和顾明远有点话要说。”
“你早点休息。”
顾清辞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但对上秦水烟那双幽暗的眸子,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声地“哦”了一下,一步三回头地朝着知青点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过,空旷的岔路口,只剩下秦水烟和顾明远两个人。
顾明远局促地站在原地,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衣角。
他能感觉到,秦水烟留他下来,一定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顾明远。”
秦水烟开口了,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我有问题,想问你。”
顾明远猛地抬起头,用力“诶”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秦知青,什么事?”
秦水烟看着他那副紧张的模样,紧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下。
她摆了摆手。
“我们都这么熟了。”
“以后,就叫我名字吧。”
“我叫秦水烟。”
然后,她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指了指不远处路边的一排马路牙子。
“去那边吧。”
顾明远愣愣地看着她。
叫名字?
这在他们看来,是关系极好的人之间才能有的称呼。
他挠了搔后脑勺,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在的红晕,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秦水烟身后,来到了马路牙子旁边。
这里没有路灯,四周一片漆黑。
幸好今晚的月色足够明亮,银白色的月光像水银一样,倾泻而下,将远方连绵起伏的棉花地照得轮廓分明。
棉花已经吐絮,在月色下,像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海。
秦水烟没有丝毫架子,随意地在一块还算干净的混凝土路沿上坐了下来。
顾明远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再说话,也学着她的样子,拘谨地坐了下来。
只是他不敢靠得太近,中间隔了足足有两个人的距离。
“秦……水烟。”
他试探着,叫出了这个名字。
舌尖滚过这三个字,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莫名的亲近。
“你想问什么?”
秦水烟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一直投向远处那片无边无际的棉花地,眼神幽深,像藏着一整个寒潭。
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屈指一弹。
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抛物线,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里。
“你知道燕三爷,住在哪儿吗?”
“我想去找他。”
顾明远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啊?”
他猛地转过头,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为、为什么要去找燕三爷?”
燕三爷!
那个在仙河镇,甚至整个湖蓝市都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默哥跟着他做事,都只是在外围,从不敢深入。
秦水烟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竟然要去主动找他?
疯了吗?!
秦水烟又捡起一颗石子,这一次,她没有丢出去,只是在粗糙的路沿上,一下一下,无意识地划着。
石子与混凝土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响。
“现在,”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只有他,能想办法把许默弄出来了。”
这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顾明远脑中炸开!
他“噌”地一下,从马路牙子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他站稳身体,死死地盯着秦水烟的侧脸,声音都在发抖。
“可是……可是你刚才不是说……”
“你不是说,你的弟弟……”
他不敢说下去。
难道……
“那是骗许巧的。”
秦水烟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却瞬间将顾明远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骗人的。
是骗人的。
顾明远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后只剩下月光下的惨白。
“我有两个弟弟在部队当军官,不假。”
秦水烟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但是,没有上级的命令,他们也不能违抗军令,私自把许默放出来。”
“在部队里,军令如山。”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懂。”
顾明远的身体,晃了晃。
他懂。
他怎么会不懂。
他只是……只是不愿意相信。
他以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却没想到,那根稻草从一开始,就是虚幻的。
是为了让快要溺死的人,能再多喘一口气而编织出的谎言。
巨大的失望和恐惧,像是潮水一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在短短一个晚上,承受了太多。
他猛地低下头,抬起胳膊,用粗糙的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有滚烫的液体,浸湿了布料。
“那……那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绝望的哭腔。
“联系燕三爷……就行了吗?”
“三……三爷他……他怎么可能会管默哥这种小喽啰的死活……”
在他的认知里,像燕三爷那样的大人物,手底下的人命,根本不值钱。
默哥被抓了,他只会想着赶紧撇清关系,怎么可能会出手相救?
秦水烟看着他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没有出言安慰。
现在不是安慰的时候。
“明天。”
“你带我去找他。”
“我有办法。”
顾明远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苦涩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秦……水烟。”
“燕三爷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心狠手辣,吃人不吐骨头!”
“我就算带你过去,他也不会同意帮忙的!”
“我们……我们根本没有能让他帮忙的筹码!”
“谁说我要他帮忙了?”
秦水烟淡淡地反问。
她从马路牙子上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我是让他,给我办事。”
顾明远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秦水烟,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里的意思。
办事?
不是帮忙?
秦水烟那双黑白分明的狐狸眼,在月色下,平静无波地看向他。
“不过,在去找他之前。”
“得先去一趟银行。”
银行。
他瞬间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秦水烟要做什么。
顾明远呆呆地看着她,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
他用力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簇火苗。
他朝着秦水烟,重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我明天就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