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远被她这紧张兮兮的模样吓了一跳,手里的菜刀都顿住了。
“啊?咋了巧儿姐?出啥事了?”
许巧下意识地回头,往院子的方向瞥了一眼,确认秦水烟没有跟过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谁听见似的。
“这些天……小默他,是不是天天都在帮那个秦知青干活?”
“嗐,我当是啥事儿呢!”
顾明远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
他一边重新挥起菜刀,一边满不在乎地回答。
“对啊,咋了?”
“默哥吩咐的,我们哥几个都去帮忙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许巧的脸色“唰”地一下,又白了几分。
她抓着顾明远胳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靠在身后的土灶台边,半天没说话。
完了。
她那个傻弟弟,是真的栽了。
许巧的眼神黯淡下去,最后,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顾明远剁完了肉,一抬头,就看见许巧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巧儿姐?你到底咋了?”
他挠了挠头,一脸困惑。
“默哥帮秦知青干活,秦知青又买肉请咱们吃饭,这不是挺好的事儿吗?”
许巧的心情,此刻沉重得像灌了铅。
她哪里能跟顾明远这个半大小子说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她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
“你先把肉备好,等会儿我来掌勺。”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
“我……我先去招待客人。”
说完,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在脸上堆起一个僵硬的笑容,转身走出了厨房。
院子里,秦水烟正和顾清辞并肩站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许巧看着那道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走到两人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不好意思啊,秦知青,刚才有点事去叮嘱明远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热情一些。
“走,别站着了。”
她领着秦水烟和顾清辞,来到院子中央那张老旧的四方木桌前。
桌子是她爹还在世的时候亲手打的,用了十几年,边角都磨得光滑了。
“你们先坐。”
许巧指了指桌子旁唯一的一条长板凳。
“家里凳子不够,我去邻居家给你们借几张过来。”
许巧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往院子外头走去。
顾清辞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眨了眨眼,有些纳闷。
她凑到秦水烟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了声音。
“她怎么了?”
“感觉……怪怪的。”
秦水烟侧过头,看着顾清辞那张写满困惑的脸,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可能……是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有点紧张吧。”
顾清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秦水烟不再看许巧的背影,她施施然地走到那堆“聘礼”前,弯下腰。
她先是拎起那桶印着“金鸡”图案的饼干,又抱起那罐沉甸甸的麦乳精,转身将它们“砰”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院子中央那张老旧的四方木桌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眸,开始不紧不慢地打量起这个破败的院落。
村里的人家,大多聚居在山脚下,鸡犬相闻,炊烟袅袅。
唯独许家,孤零零地建在这半山腰上,四周是茂密的树林和荒草,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秦水烟的目光缓缓扫过。
不知道是他们主动避开了人群,还是……被人群排挤了。
院子里,那几个半大小伙子正干得热火朝天。
秦水烟背着手,迈开步子,绕着这个不大的四合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
东边的厢房,窗户上糊的纸破了好几个洞,用几块破布潦草地堵着。
西边的墙角,堆着一小堆干柴,码放得倒是整整齐齐。
整个院子,除了那几只在角落里刨食的老母鸡,再找不出一点值钱的东西。
说是家徒四壁,也一点不为过。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却处处透着一股干净利落。
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片多余的落叶都找不到。
井边的石台,被磨得光滑发亮,没有一丝青苔。
就连墙角那几口腌咸菜的破旧瓦罐,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秦水烟的脚步停在堂屋门口,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板上。
她能想象到,许巧那个温和踏实的姑娘,日复一日,是如何用她那双勤劳的手,将这个贫瘠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正想着,堂屋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杖,颤颤巍巍地从门后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驼得厉害,几乎要弯成九十度,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似乎想看看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脚下却一个踉跄,身体摇摇晃晃地就要往门槛上栽去。
“奶奶,小心!”
秦水烟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她赶在老人摔倒前,一把伸出手,稳稳地搀住了她那干瘦得硌人的胳膊。
林春花被院子里突然响起的嘈杂声惊动了。
她躺在床上,耳朵贴着枕头,听着外面又是男人的笑闹声,又是剁肉声,心里又好奇又不安。
是小默带了朋友回家?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拐杖,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想看个究竟。
没想到刚一开门,老眼昏花,脚下一个踩空,吓得她惊呼出声。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结结实实摔一跤的时候,一股轻柔的力道,扶住了她。
紧接着,一个像黄鹂鸟一样清脆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春花慢慢抬起头。
昏花的视线里,模模糊糊地映出一个姑娘的轮廓。
她看不真切那姑娘的脸,只觉得她好高,好白,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香的味道。
就像……就像画报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
林春花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姑娘牵着手,一路领到了院子里的四方桌前。
那条长板凳,是家里唯一的“待客专座”,平时她和巧儿都舍不得坐,只有家里来了顶要紧的客人,才会搬出来。
秦水烟扶着老人坐稳,然后转头对不远处的顾清辞喊了一声。
“清辞,去厨房,跟顾明远要一碗热水来。”
“哦,好!”
顾清辞应了一声,立刻小跑着进了厨房。
秦水烟则转过身,伸出纤长的手指,“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撬开了那桶金鸡饼干的铁盖子。
一股浓郁的奶香和麦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从里面拈起一块印着漂亮花纹的饼干,递到了老人干枯的手边。
很快,顾清辞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碗里,是滚烫的开水。
秦水烟接过碗,又打开那罐麦乳精的盖子,用罐里配的小勺子,毫不吝啬地舀了满满三大勺棕黄色的粉末,倒进碗里。
“刺啦——”
热水冲进碗中,浓郁的甜香立刻蒸腾而起,比饼干的味道还要霸道,还要诱人。
她用勺子细心地搅拌着,直到所有的麦乳精都化开,变成一碗色泽醇厚、热气腾腾的甜饮,才推到老人面前。
“奶奶,喝点这个,暖暖身子。”
林春花彻底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麦乳精,又看了看手边那块香喷喷的金鸡饼干,鼻子不受控制地用力嗅了嗅。
天哪!
这可是麦乳精和金鸡饼干啊!
金贵得不得了的东西!
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俏生生的姑娘,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小姑娘……”
“你们是……是谁啊?”
秦水烟看着老人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她俯下身,凑到老人耳边,声音又甜又软。
“奶奶,您好。”
“我是许默的朋友。”
她顿了顿,指了指院子里那些忙碌的身影,笑眯眯地补充道。
“今天队里不上工,我们闲着没事,就来您家做客,热闹热闹。”
***
许默回家,天已经塌了一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