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水烟和顾清辞一前一后走进来时,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那是一口锅。
一口崭新的、乌黑锃亮的大铁锅!
“嘶——”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我的天……这……这是八印的大铁锅吧?”一个瘦高个男知青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窝窝头都忘了往嘴里塞。
“可不是嘛!你看那锅沿,多厚实!这得花多少钱?多少工业券啊!”另一个女知青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
工业券,那可是比钱还金贵的东西。
知青点不是没有锅。
以前有过一口,是大家刚来时,凑了钱和票买的,一口六印的小铁锅。
可十几号人天天用,你烧我的,我烧你的,谁也不爱惜。没过多久,锅底就烧出了一个洞。
为了谁该出钱补锅的事,大家吵得天翻地覆,差点没打起来。
最后谁也不愿意出这个钱,那口破锅就那么被扔在厨房角落里,最后被一个路过的老乡用几毛钱收走了。
从那以后,知青点的公共厨房就名存实亡了。
想开小灶改善伙食?行啊。要么你自己有本事,能弄到锅。
要么,就只能捏着鼻子,拿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肉和米,去村里公共食堂,求那个笑面虎一样的王大爷帮忙做。
谁不知道那王大爷的手脚不干净,你拿一斤肉去,做出来端回来的,最多剩下八两。可你还没处说理去。
久而久之,除了零星几个家里条件好、自己买了小锅的知青偶尔会飘出点肉香,大部分人的三餐,都是在公共食堂解决的。
现在,秦水烟和顾清辞,这两个才来了没多久的新知青,竟然堂而皇之地抱回来一口这么大的新铁锅!
秦水烟没看他们,径直走到那间厨房门口,推开了木门。
“清辞,把锅拿进来。”
“哦,好。”顾清辞抱着大铁锅,紧跟着她走了进去。
秦水烟从顾清辞背后的竹篓里,拿出了那一大包沉甸甸的富强粉。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对顾清辞说:“你来发面。”指了指那袋足有五斤的富强粉,“倒三斤出来,用温水化开酵母,把面和了,放旁边发着。”
“好!”顾清辞立刻来了精神。
她熟练地找出一个干净的搪瓷盆,小心翼翼地量出三斤雪白的面粉,又用碗接了温水,将秦水烟递过来的酵母粉化开,均匀地倒入面粉中。
她开始和面。
她的手很巧,动作麻利而熟练,很快,一个光滑柔软的大面团就在她手中成型了。
她用一块湿布盖在盆上,将它放在一个温暖的角落里,让它静静地发酵。
秦水烟则拿出了肥肉和瘦肉,还有那 把 小葱。
“我来洗葱,你剁馅。”
“嗯!”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刀刃与砧板碰撞出的声响。
秦水烟在一旁的水缸里舀了水,将小葱上的泥土仔细洗净,她将葱白和葱叶切成细碎的葱花,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辛香的味道。
“好了。”顾清辞剁完肉,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秦水戳把切好的葱花拨进装肉馅的盆里,又从买来的瓶瓶罐罐里找出酱油和盐,倒了进去。
“搅匀。”
顾清辞拿起筷子,顺着一个方向,用力地搅拌起来。肉馅、葱花、酱油、盐,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浓郁香气。
这香味,仿佛长了脚,丝丝缕缕地从厨房的门缝和窗户缝里飘了出去,霸道地钻进了院子里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院子里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弄好了馅料,顾清辞看着盆里那团正在慢慢膨胀的面团,又看了看旁边竹篓里还剩下的一条大鲤鱼,问道:“烟烟,这鱼……”
秦水烟瞥了一眼那条还在微微扇动着鱼鳃的大鲤鱼,淡淡地开口:“你先去把鱼鳞刮了,内脏清了。等包子蒸上,我们再炖鱼汤。”
“好!”
顾清辞擦了擦手,拿起菜刀,拎起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走到厨房门口,蹲下身,开始刮鱼鳞。
她动作麻利地剖开鱼腹,取出腥气十足的内脏,又反复用清水冲洗,直到鱼身变得洁净。
等她做完这一切,屋里灶台旁那盆面团,也已经“咕嘟嘟”地膨胀起来,白胖胖的,像个刚蒸出来的巨大馒头,将蒙在上面的湿布都顶得高高隆起。
秦水烟从厨房角落里搬了一张老旧的木凳,在门口坐下。
她托着腮,看着顾清辞将那团软乎乎的面团取出来,放在撒了薄粉的案板上。
顾清辞手劲均匀地揉搓几下,面团瞬间变得更加光滑筋道,接着被搓成长条,用刀“咚咚咚”几下,均匀地切成一个个白胖的小剂子。
她拿起一个小剂子,用擀面杖轻轻一推一拉,雪白的面皮便在她手中旋转成圆形。
接着,她用筷子挑起一小撮红绿相间的肉馅,放在面皮中央,指尖轻巧地捏起,一转一收,一个圆滚滚、褶皱均匀的大肉包子便在她灵巧的手中瞬间成型.
“清辞,你这手艺可真不赖。”秦水烟忍不住赞叹。
顾清辞的脸上浮起一丝腼腆的笑容:“我也只会包包子了。”
她手下不停,很快,二十五个圆滚滚的大肉包子就新鲜出炉。
“烟烟,面粉没了,但是还有不少肉馅剩下。”顾清辞指了指盆里那一小块肉馅,差不多还有小半碗。
秦水烟想了想,眼神落在竹篓里还剩下的大半袋富强粉上。
在这乡下,物资匮乏,能吃到肉是天大的福分。
如果自己和顾清辞把所有好东西都悄悄吃光,难免会引人眼红。
想要在这乡下过得好,就得学着与人打好关系,至少,不能四面树敌。出门在外,朋友可以没几个,但敌人绝不能多,要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清辞,再取一斤面粉出来,包小馄饨吧。”秦水烟轻声说。
顾清辞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好啊!”
又一团雪白的面粉被取出,在顾清辞手中擀得更薄,切成更小的方片。
她将那一小碗肉馅分成极小的份,用指尖轻巧地抹在馄饨皮上,然后一捏一叠,一个个小巧玲珑的小馄饨便包好了。
“包子先蒸吧。”
厨房里唯一的炉子不大,二十五个大肉包得分两锅才能蒸完。第一锅冒着热气的包子出笼时,浓郁的肉香瞬间充盈了整个厨房。
“真香啊!”顾清辞吸了吸鼻子,眼睛亮晶晶的。
秦水烟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吹了吹,咬下一小口。薄薄的面皮,包裹着丰腴的肉馅,鲜美的肉汁瞬间溢满口腔,葱香与酱油的醇厚完美融合。
“好吃!”
顾清辞也拿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嗯嗯……太好吃了……”
两人在厨房里就着热气,你一个我一个,各自吃了两个。
“剩下的,装起来。”秦水烟指了指剩下的二十一个包子。她拿来自己的一个海棠花纹的搪瓷饭盒,将其中十八个肉包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盖好盖子。
“这三个,你留着当明天的早饭。”秦水烟将剩下那三个递给顾清辞。
顾清辞一怔,连忙推辞:“不,不用了,烟烟,我……”
“拿着。”秦水烟语气不容置喙。
她喜欢顾清辞的踏实和听话,这种不争不抢的性子,很合她的心意。
顾清辞见她坚持,便也不再推辞,红着脸收下了。
处理完包子,顾清辞又麻利地将大铁锅刷洗干净,然后将那条收拾好的大鲤鱼从木盆里取出。
“烧鱼。”秦水烟言简意赅。
顾清辞会意,她虽然不会做饭,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没一会儿,一锅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红烧鱼肉就做好了。
顾清辞将鱼盛入盆中,然后又在锅里加了满满一锅水,倒了些酱油和盐,待水再次烧开,她抓了一大把小馄饨,撒入沸腾的汤锅中。
秦水烟将锅边剩下的一把翠绿小葱花洒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肉香、鱼香和葱香的浓郁气息,瞬间充满了整个厨房,然后毫无阻碍地冲出了屋子,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秦水烟从厨房里走出来,她一出来就发现,今天上工的知青们,几乎都回来了。
不少人搬着凳子,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厨房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不易察觉的吞咽声。
当她出现在厨房门口时,那些落在厨房门口的视线,便迅速而仓促地收了回去,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秦水烟的目光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水井边。
女知青队长李秀华正靠着水井边,和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面容清秀的女知青轻声说着什么。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脸上总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此刻,她的眼神也忍不住往厨房方向飘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收回,显得有些不自然。
秦水烟走过去。
“李队长。”
李秀华正在低头拧湿毛巾,听到这声称呼,抬起头来。
当她看清来人是秦水烟时,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热情起来。
“哎呀,秦知青!你今天这么早回来了?——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