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巴纳城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罗维脑海中炸响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记起来了!在学生时代泛黄脆弱的史籍角落里,他曾瞥见过对这个古城的零星记载,“南部明珠巴纳,毁于游牧部落劫掠,举城殉难,再无重建。”
史书冰冷而简短的几句话,此刻却化作了最恐怖的谶语,与眼前这座鲜活喧嚣的城市重叠在一起。举城殉难!他现在就站在这座注定要被毁灭的城市里!
巨大的恐惧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身体经过白龙血脉强化后的记忆力和思维能力,此刻却成了放大恐慌的工具。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能够模拟出一座完整城市的诡次元,其恐怖程度远超想象,绝不是他能够应对的!必须立刻联系李维大人!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就要去触碰手腕上那唯一的希望,金属手环。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手环冰凉表面的前一刻,一只温热而略显沉重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书记官霍姆。
“我的朋友,怎么了?”霍姆的声音依旧热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是这里的酒水不合胃口,还是身体有所不适?”
这只手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一股微弱却不容抗拒的精神波动,如同温水流过沙地,瞬间渗透进罗维紧绷的神经。
罗维的动作猛地僵住,即将触及手环的手指无力地垂下。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惧和决然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和恍惚。
他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看了看周围华丽而陌生的餐厅,刚才那一瞬间涌起的,关于史书记载和求救的念头,如同阳光下的露珠,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没什么,”罗维的语气恢复了自然,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初来乍到的拘谨和赞叹,“只是……只是觉得这座城可真大啊,比我以前去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宏伟。”他仿佛真的被巴纳城的规模所震撼。
霍姆脸上笑容不变,眼底那丝冰冷的意味隐藏得更深了,他自豪地介绍道,“这是自然!我们巴纳城是南部有名的大城邦,商业繁荣,艺术兴盛,四方商旅络绎不绝。你能来到这里,也是一种缘分。”
“是啊,”罗维顺着他的话说道,语气中甚至流露出一丝向往,“走过那么多地方,感觉都很漂泊。看到巴纳城这么繁华安定,我……我甚至想在这里定居下来。”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这城市展现出的生机确实迷惑人心,假的是这念头并非他此刻清醒的意志。
霍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听到了最动听的话语:“明智的选择!巴纳城欢迎所有愿意在此安居乐业的能人志士!”
两人再次举杯,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罗维仿佛彻底融入了这个外乡人的角色,与霍姆天南地北地聊起了所谓的旅途见闻。
突然,霍姆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语气带着歉意说道,“你看我,真是失礼了!聊了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罗维的眼神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迷茫,仿佛在记忆中搜寻一个本不存在的名字,随即自然地笑道,“哦,我叫弗兰克。” 这个名字如同被某种力量直接植入他的意识,取代了他真实的身份。
“弗兰克……”霍姆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真是个好名字。”
两人相视而笑,再次举杯,气氛看似融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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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安全屋一号那融合了现代简约与尖端实验室风格的空间内。
李维正站在中央区域。那里悬浮着一个直径约一米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金属圆球,这是阿尔法的一个高算力子体,专门用于协助李维进行各种研究与分析。
李维刚刚结束了对几个低级灵体的能量结构测试,结果并不理想。
这些从小镇收集来的样本等级太低,蕴含的规则碎片过于微弱杂乱,难以提取出有价值的数据来深入理解这个世界的灵之体系。
就在这时,阿尔法那冰冷而绝对的电子音在实验室内响起,打破了寂静。
【警告:监测到编号RL-01罗维佩戴手环传回异常数据。目标精神波动出现持续性,非自然平抑状态,符合高强度认知干扰或精神控制特征。生理指标正常,无生命危险。】
李维眉头微蹙,立刻下令:“定位他现在的坐标。”
【指令确认。启动卫星扫描……扫描完成。未在物质世界发现目标生命信号。】
“不在物质世界……”李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陷入某个诡次元了,而且这个诡次元的空间屏蔽能力相当不错,连卫星都能瞒过。”
不过,他并不担心失去罗维的踪迹。他给予的手环,其最核心的通讯与定位功能,是基于星海之弦的信仰通道构建的。
这种链接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其优先级极高。在当前已知的多元宇宙法则中,几乎不存在能完全屏蔽这种通道的手段。
卫星找不到,只是因为那个诡次元在物理坐标上隐藏了起来,但信仰的链接如同黑暗中指引归途的灯塔,始终存在。
“调取他失联前最后的坐标。”李维命令道。
一道光幕弹出,显示出一个位于黑森林边缘的荒村位置。
没有犹豫,李维抬手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一道稳定而幽深的星门瞬间成型,门后正是那片弥漫着破败与死寂气息的荒村景象。
他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枯井旁,目光扫过这片被阿尔法标记为罗维最后消失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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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纳城市政厅内,弗兰克与霍姆的宴会仍在继续。
霍姆热情地给弗兰克斟满酒杯,语气中带着一丝夸张的羡慕,“弗兰克,说真的,我太羡慕你了。能够自由自在地行走四方,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经历各种冒险,这样的生活多么精彩!”
罗维脸上露出符合人设的,略带风霜的笑容,举杯回应道,“霍姆大人说笑了。漂泊的艰辛外人难以体会。如果真有一个像巴纳城这样繁华安定的地方能够让我稳定下来,谁又愿意四处奔波,居无定所呢?”
霍姆正要笑着回应,突然,一阵隐约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嘈杂声从外面传来,并且迅速变大,其中夹杂着惊呼、奔跑和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
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霍姆皱起眉头,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担忧,“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如此喧哗?弗兰克,你稍坐,我出去看看情况。”
他刚站起身,还没走到门口,餐厅的门就被人猛地撞开!一名盔甲染尘,脸上带着惊慌神色的武士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急声喊道,“霍姆大人!不好了!他们……那群草原上的豺狼又来了!”
“什么?!”霍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仿佛听到了最可怕的消息。
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道,“今年的贡钱……我们不是已经按时足额上交了吗?他们怎么……”
他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对罗维说道,“弗兰克,实在抱歉,城防有紧急事务,我必须立刻前往城主府商议。你……你先在此稍候,或者可以回驿馆休息,等我处理完再与你把酒言欢。”
说完,他不等罗维回应,便急匆匆地跟着那名武士离开了,留下罗维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餐厅里。
罗维默默地注视着霍姆离去的背影,虽然被精神影响,但一种源于本能的不安感还是在他心中弥漫开来。他放下酒杯,决定不再等待,起身离开了市政厅。
来到外面的街道上,他发现整个城市的气氛都变了。之前的繁华喧嚣被一种紧张、恐慌所取代。
行人步履匆匆,面带忧色,商贩们正在慌忙地收拾摊位,母亲呼唤着孩童回家……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了全城。
罗维拉住一个匆匆路过的老人,用好奇的语气问道,“老人家,发生什么事了?大家怎么都这么慌张?”
老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外乡人,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是那些草原上的人……他们又杀过来了!这次看起来人更多,来者不善啊!”
草原上的人?罗维的心猛地一沉。他环顾四周,看到远处有一栋比周围建筑都要高耸的钟楼,那里视野开阔,应该能看到城外的情况。
他立刻朝着钟楼方向跑去。血脉改造后的身体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速度和敏捷,他轻易地避开慌乱的人群,迅速登上了钟楼的顶部。
当他扶着冰冷的石栏向外望去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只见巴纳城外的原野上,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铺天盖地的蝗虫!那是数以万计,骑着矮脚马,穿着皮袄,手持弯弓利刃的草原骑兵!
他们队伍散乱,却散发着一种野蛮、彪悍令人窒息的气势。阳光照在他们手中高举的武器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
城墙上,巴纳城的守军正在匆忙地搬运滚木礌石,架设弩机,但数量与城外的敌军相比,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就在这时,一队衣着相对华丽的人登上了正对敌军的主城墙。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位穿着纯白长袍,气质雍容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巴纳城的城主。
而草原骑兵阵营中,也有一骑越众而出,那是一个身材格外雄壮,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巨汉,应该是对方的首领。
双方隔着城墙开始了喊话交涉。距离虽远,但罗维强化后的听力还是勉强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草原首领的声音粗犷而充满威胁,“……旧约已废!我,兀骨突,才是部落新的王!巴纳城想要继续存在,就必须按我的规矩来!交出你们城中一半的财富、粮食和女人!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城主这边的回应似乎是在据理力争,强调已经缴纳了今年的贡赋,祈求对方遵守以往的约定。
然而,新任首领兀骨突显然毫无耐心,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弯刀,发出一声咆哮!
“放箭!”
刹那间,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死亡的乌云,从草原骑兵阵营中腾空而起,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地泼洒在巴纳城的城墙上!
“举盾!快举盾!”城墙上响起一片惊慌的呐喊和盾牌碰撞的砰砰声。
尽管如此,依旧有不少守军和官员中箭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白色的城主袍服上,也瞬间溅上了刺目的鲜红。
一轮箭雨刚歇,还不等城头做出有效反应,第二波箭雨再次袭来!压制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
而更让罗维心头冰凉的是,就在这时,靠近城门方向的城墙内侧,突然爆发了一阵激烈的骚乱和喊杀声!
“不好了!有人打开了城门!”
“是内应!他们投靠了草原人!”
绝望的呼喊如同瘟疫般在城墙上蔓延。
罗维站在钟楼顶上,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厚重的城门在内部叛徒的接应下,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然后越开越大!
他知道,完了。城门一失,巴纳城赖以坚守的最后屏障就此消失。在平原上,这些缺乏训练的城防军,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草原骑兵冲锋。
果然,看到城门洞开,草原首领兀骨突发出了兴奋的狂笑,手中弯刀向前狠狠一挥!
“勇士们!杀进去!财富、女人、粮食,都是你们的!给我杀!”
“嗷呜——!”
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数以万计的草原骑兵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洞开的城门发起了疯狂的冲锋!铁蹄踏碎大地,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如同尖刀般轻易地撕开了城门处零星的抵抗,瞬间涌入城内。紧接着,更多的骑兵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屠杀,开始了。
骑兵们挥舞着弯刀,见人就砍,无论是惊慌逃窜的平民,还是试图组织抵抗的士兵,都在雪亮的刀光下化作亡魂。
他们冲进店铺,砸开房门,抢夺一切看得见的财物,将惊恐的女人拖拽上马背。反抗者被当场格杀,求饶者被无情践踏。
火焰开始在城市各处燃起,浓烟滚滚,夹杂着哭喊、惨叫、狂笑和兵刃碰撞的声音,交织成一曲无比血腥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罗维站在钟楼上,俯瞰着这座迅速化为炼狱的城市。他虽然被精神影响,认知被扭曲,但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间惨剧,那飞溅的鲜血,倒下的尸体,绝望的哀嚎,依旧如同最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眼中,刻进他的脑海里。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亲身经历的,是一场早已在历史长河中凝固的,无比真实的……屠城悲剧的回放。
而在这场血与火的狂欢中,无人注意到,城市边缘的阴影里,一道穿着蓝色巫师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李维,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