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堡垒,这座被巴尔几经斟酌后命名的城堡,在金币如流水般投入后,终于洗去了鬼婆盘踞时期积攒下的陈腐与阴翳,显露出几分属于领主居所的坚实与体面。
魔裔和流亡者工匠填补了墙壁上那些曾如狞笑般裂开的缝隙,更换了厚重结实,能有效隔绝外界硫磺恶风与窥探目光的橡木包铁大门。
大厅顶部新装的几扇彩色琉璃窗,在地狱那永恒不变的暗红色天光映照下,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勉强驱散了几分室内的压抑。
收费站如同一条刚刚打通,虽不宽阔却稳定流淌的溪流,每日都为这座新生领地注入些许活力。
过往的商船,在经过最初的惊疑与试探后,大多选择了接受这个不算过分苛刻的规矩。
一枚到五枚灾币,或者等值的,蕴含着微弱能量波动的魔法材料,灵魂棱柱碎片,便能换来一段相对平稳的航程,甚至可以从城堡设立的简陋摊位上换取些许清水和修补船体的粗劣材料。
财富积累的速度谈不上惊人,但足以支撑城堡的日常运转,支付那几十个歪歪扭扭的魔鬼守卫的微薄薪水,以及满足几位创始元老不算太过分的个人需求。
城堡内的氛围也因此显得松弛了许多。巴尔似乎很享受这种守成之主的状态,他依旧保持着某种神秘的习惯,时而带着几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守卫,在领地边界那片荒凉的土地上象征性地走一走,权作巡视。
更多的时候,则是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内外,无人知晓他在里面谋划着什么,或者……仅仅是沉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
艾伦则将这种相对的安宁视作提升实力的绝佳机会。他那间靠近训练场的石室几乎成了他的苦修之所。
新购置的,刻满了粗糙力量符文的杠铃和硬度惊人的训练假人,承受着他日复一日的摧残。
汗水浸湿了地面,沉重的喘息声和器械的嗡鸣成为他生活的主旋律。
他渴望变强,这种渴望纯粹而炽烈,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无力与迷茫,都在这地狱的熔炉中锻打殆尽。
米娅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摆脱了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涯,拥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后,她内心某种被压抑许久的东西如同藤蔓般疯长出来。
那是一种近乎报复性的享乐与对物质的迷恋。她用分得的,在真正强者眼中如同沙砾般的金银币,大肆采购来自各个位面的,华而不实的玩意儿,流光溢彩的丝绸,镶嵌着扭曲宝石的首饰,香气浓郁的异域熏香,她的房间被她布置得如同一个混乱而奢靡的巢穴,与她堕天使的身份形成一种奇异而刺眼的对比。
对此,巴尔和李维都选择了沉默,只要她不触及灾币和灵魂棱柱这些真正的硬通货,些许金银的消耗,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癖好。
李维,这位团队中最深不可测的成员,则始终保持着观察者的冷静姿态。他占据了城堡最高处的一个房间,视野极佳,可以俯瞰蜿蜒的冥河支流与荒芜的领地。
大部分时间,他都显得深居简出,仿佛沉浸在魔法的玄奥之中。然而,他那强大的精神力却如同最精密的探测法阵。
他在感知,在分析,在寻找任何可能与最古老魔鬼相关的能量残留或信息碎片。巴尔身上那不合常理的力量增长,在李维心中激起探究的涟漪。
加入这个奇怪的组合,最初或许只是一场兴之所至的游戏,但现在,他嗅到了更有趣的秘密气息,关乎力量,或许更关乎这个世界某些被遗忘的真相。
******
黄昏时分,城堡大厅内点亮了由地狱炎晶驱动的壁灯,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长桌上铺着新换的,带着粗粝手感的黑色桌布,上面摆满了欲魔侍女们精心准备的晚餐,烤得外焦里嫩的深渊裂蹄兽肋排,用刺鼻地狱香料腌制,口感诡异的魔蛆卵膏,一大盘颜色暗沉,但据说能补充魔力的苔藓沙拉,以及大量盛放在陶罐里,散发着铁锈与甜腻气息混合味道的劣质血酒。
四人难得地齐聚一堂。米娅今天佩戴了一条新入手的项链,由数十颗不断变幻色彩,内部仿佛有烟雾流淌的惑心石串联而成,她不时用手指拨弄着,让它们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试图吸引众人的目光,尤其是李维那似乎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神。
“看看这个,”她声音带着一丝炫耀,“从一个路过的商人那里换来的,据说能轻微增幅魅惑法术的效果。”当然,她没提为此付出了多少亮闪闪的金币。
艾伦正埋头对付着一大块兽肉,腮帮子塞得鼓鼓的,闻言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的心思显然全在如何尽快补充体力,为晚间的加练做准备上。
巴尔坐在主位,心不在焉地用餐刀切割着食物,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对米娅的展示和桌上的美食都缺乏兴趣。
他只是偶尔端起酒杯,抿一口那猩红的液体,眉头微不可查地蹙着。
李维则姿态优雅地用着餐,动作精准而从容,与周围略显粗犷的环境形成微妙对比。
他看似专注地品尝着地狱风味,实则对整个城堡及周边区域的能量流动保持着绝对的掌控。
阿尔法的无形感知网络,如同他延伸出去的神经,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波动。
就在这时,李维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杯中暗红色的酒液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仿佛等待已久的剧目终于拉开了帷幕。他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唯有自己明白的弧度。
几乎就在李维感知到异常的同一瞬间。
坐在主位上的巴尔,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整个人猛地一僵!一种源自血脉本源,深入骨髓灵魂的惊悸与恐怖,如同冰海下的暗流骤然爆发,瞬间淹没了他!
那是光明的气息,是秩序的威压,是与他自身存在根源截然相反,天生相克的力量!
“哐当!”
他手中的酒杯脱手坠落,在黑色桌布上砸出一片深色的酒渍,如同泼洒开的鲜血。巴尔的脸色在壁灯的光线下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收缩。
“危险!!”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嘶哑的、变了调的低吼,甚至来不及看同伴们一眼,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地狱犬,猛地从高背椅上弹起,撞开身后的椅子,带着一阵风,不顾一切地朝着大厅那扇厚重的门扉冲去!他的动作快得惊人。
米娅和艾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米娅拨弄项链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得意笑容冻结。艾伦猛地抬起头,嘴里的食物忘了咀嚼,握着餐刀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巴尔?你怎么了?!”米娅失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惊疑。
艾伦则立刻站起身,警惕地望向大门方向,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靠在桌边的双手巨剑的剑柄。“外面有情况?”
而李维,此时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餐具,拿起一旁的亚麻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那逐渐被一种异样光芒侵染的天空,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流露出一种愈发浓厚的,近乎学术探究般的兴趣。
“看来,”他轻声自语,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惊疑不定的米娅和艾伦耳中,“我们这位巴尔领主的秘密,引来了些……不太友好的访客。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
城堡之外,血腥堡垒上空。
一道身影,宛如撕裂了地狱污浊天幕的圣洁闪电,静静地悬停在那里。
他周身流淌着纯净无瑕的白色光辉,与巴托地狱无处不在的暗红,压抑形成了极其尖锐、几乎令人视觉刺痛的对比。
白金相间的甲胄包裹着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身躯,每一片甲叶都铭刻着细密的神圣符文,流淌着淡淡的曦光。
背后,一双纯白的羽翼完全舒展,每一根羽毛都仿佛由最纯净的光明能量凝聚而成,缓缓扇动间,洒下点点柔和却坚定地驱散着周围邪恶气息的光尘。
正是一位来自上层界的天使!他有着俊美而轮廓分明的面庞,但此刻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漠与一种执行神圣使命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造型古朴优雅的长剑,剑身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的纯白火焰,那是高度凝聚的圣焰,对一切黑暗、污秽与混乱有着致命的净化之力。
“终于……找到你了。”天使开口,他的声音如同经过千百重和声叠加的圣咏,庄严、悦耳,却蕴含着穿透灵魂的冰冷与杀意,“藏匿于如此污秽堕落之地,苟延残喘……你的存在本身,便是对秩序的亵渎。”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光铸的标枪,牢牢锁定了下方那座散发着浓郁地狱气息的城堡,血腥堡垒。
他能感觉到,那个他追踪了无数位面,耗费巨大代价才定位到的目标,就在这座城堡之中。厌恶与一种即将完成使命的冰冷快意,在他心中交织。
“以此圣剑,引燃净世之火!以吾主之名,涤荡一切罪恶!”天使低吟着祷言,将体内磅礴的神圣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剑身之上。
“轰——!”
他手中的长剑仿佛化作了一轮微缩的太阳,纯白的圣焰骤然膨胀、升腾,光芒之炽烈,瞬间将城堡周边的大地照得亮如白昼!
浩瀚如海的光明与秩序波动如同实质的海啸,向四面八方狂涌而去!
“啊!”
“是光!是那些该死的鸟人!”
城堡围墙上的低阶魔鬼守卫们首当其冲。在那纯粹圣洁的光芒照耀下,它们身上的地狱魔气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沸腾、消融。
皮肤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滚滚黑烟,剧烈的痛苦让它们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
一些弱小的怯魔甚至直接在这圣光辐射下蜷缩、瓦解,化作飞灰!
“圣光的力量!是天使!地狱怎么会出现高阶天使?!”一个见识稍广的角魔队长捂住被灼伤的眼睛,惊恐万状地嘶吼着,连滚爬爬地试图寻找掩体。
“快!快通知领主大人!”另一个骨魔的灵魂之火在圣光压制下变得明灭不定,声音充满了恐惧。
整个城堡外围,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与大厅内尚存的片刻宁静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大厅内,米娅和艾伦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如同山岳般压下的神圣威压,以及外面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与混乱。两人脸色骤变,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天使?!而且是战斗天使!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米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作为堕天使,这种纯粹的光明力量不仅让她感到不适,更勾起了某些深埋心底的,不愿回忆的过往,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厌恶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情绪。
艾伦已经将沉重的双手巨剑完全握在手中,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大门方向,沉声道:“能量等级很高!是冲着我们来的!准备战斗!”他体内的斗气开始加速运转,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神圣压迫感。
而李维,依旧站在窗边,负手而立。他眺望着空中那如同光明之神般耀眼的身影,感受着那澎湃的圣光之力与地狱环境的激烈冲突,眼中闪烁着计算与分析的光芒。
他注意到那天使的目标非常明确,所有的杀意和威压,都精准地指向了城堡的某个方向,正是巴尔刚才仓皇逃离的方向。
“追踪?净化?”李维心中念头飞转,“巴尔啊巴尔,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劳动一位高阶天使跨界追杀?你身上那增长的力量,与这追杀,是否源于同一桩秘密?”
城堡之外,高空中的天使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蓄力。他双手高高举起那柄已化为纯粹光焰之柱的长剑,庞大的神圣能量在其上汇聚、压缩,散发出足以毁灭一方地域的恐怖波动。
他金色的瞳孔冰冷地锁定着城堡的核心,仿佛已经看到了其中邪恶在圣焰中哀嚎湮灭的景象。
“接受最终的审判吧!圣焰!裁决!”
他发出一声宣告般的清叱,那柄燃烧着毁灭性圣焰的长剑,眼看就要带着净化万物的威势,向着血腥堡垒悍然斩落!
而此刻,巴尔刚刚连滚爬爬地冲到了城堡的庭院之中。他抬头望向空中那令他灵魂都在颤栗,血脉都在哀鸣的光明身影,脸上已无人色,眼中充满了绝望、恐惧,以及……一丝深埋在眼底的,如同困兽般的不甘与疯狂。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体内那股近期莫名增长的力量,似乎也在圣光的刺激下,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