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所有情况了。”肖恩微微躬身,站在莫里斯侯爵奢华的营帐内,详尽地汇报了他在克洛斯军营的所见所闻,以及李维·艾瑞斯那滴水不漏的回应。
帐内弥漫着名贵熏香和烤肉的香气,与帐外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形成鲜明对比。
莫里斯侯爵斜倚在铺着厚厚熊皮的软榻上,手指悠闲地摇晃着水晶杯中的深红葡萄酒,酒液在烛光下流转,如同凝固的血液。
听完汇报,他嗤笑一声,杯沿轻碰嘴唇:“呵…看来科特那个老狐狸生了个比他更滑溜的小崽子。年纪不大,架子倒不小。”语气中带着上位者惯有的轻慢,仿佛在评价一件不甚满意的货物。
“大人,他的军队…给我的感觉非同寻常,”肖恩斟酌着词句,脑海中再次浮现克洛斯大营那井井有条、肃杀沉凝的景象,“装备精良,纪律严明,士兵的眼神…像打磨过的刀刃。”
“非同寻常?”莫里斯侯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空杯丢给侍立的仆人,“那又如何?肖恩,你被那小子营地的干净吓到了吗?我们这里,”他大手一挥,指向帐外那连绵数里、喧嚣混乱的庞大营盘,“有二十万大军!是蚂蚁也能咬死象!只要像碾碎一颗葡萄一样横推过去,他那点花架子,顷刻间就会化为齑粉!”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的绝对自信,那是建立在庞大数量优势上的傲慢惯性。
肖恩喉头滚动了一下,想再说什么,但看着侯爵那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的神情,最终只是将话咽了回去,垂首默然。他知道,在绝对的数量和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面前,任何关于“质量”的担忧,都会被视作怯懦或危言耸听。
“密道的事,进展如何了?”莫里斯侯爵显然已将李维抛诸脑后,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急切的光芒。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五大侯爵早已在幕下达成肮脏的瓜分协议:攻陷王都,肢解王国,成立五大公国,那个可怜的小国王,不过是摆在神坛上的泥偶罢了。
而谁先踏入王宫,谁就能攫取最肥沃、最核心的那块蛋糕!莫里斯家族数百年积累的秘辛——那条通往王都心脏的古老密道,就是他制胜的王牌。
“密道…因年代过于久远,内部多处塌陷,土石淤塞严重。”肖恩连忙收敛心神,汇报道,“我们的人手正在日夜不停地清理、加固,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慢了!”莫里斯侯爵不满地皱起眉头,手指用力敲击着软榻扶手,“加派人手!三班轮换!我要确保在下一个满月之前,”他猛地站起,目光灼灼地望向王都方向,仿佛已经穿透了厚重的城墙,“我能站在王宫最高的露台上,举杯邀月!让博德那个篡位者跪在我的脚下!”
“是,大人!”肖恩沉声应命,躬身退出营帐。
帐帘落下的瞬间,他脸上的恭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侯爵的豪言壮语在他耳中回响,却无法驱散心底那源自克洛斯大营的、冰冷的警兆。那支沉默的军队,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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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呜——!呜——!
沉闷而巨大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在广阔的原野上反复回荡。
五大侯爵的军队,经过数日仓促而混乱的“磨合”,终于勉强集结起来,如同无数股颜色各异、质地粗糙的布条被强行缝合成一面巨大的破旗。
他们勉强排列出进攻的阵型,但队伍歪斜,旗帜杂乱,士兵们交头接耳,军官的呵斥声此起彼伏,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支规模空前的乌合之众。
然而,在绝对的数量堆积下,这乌合之众也形成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钢铁与血肉的海洋,缓缓涌向王都那伤痕累累的城墙。
在远离这片喧嚣混乱的战场边缘,克洛斯军的营寨如同孤悬的礁石,沉默而坚固。
李维·艾瑞斯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披着一件简单的黑色斗篷,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远处那场即将爆发的血腥盛宴。他身边只跟着哈代和两名贴身护卫。
“攻城?”李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身边的空气,“就这样…毫无章法,纯粹依靠血肉去堆砌胜利?”他微微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又带着冰冷的嘲讽,“除了用人命去填平城墙,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还能有什么‘高明’的战术。”
他知道,无论城上城下哪一方最终胜出,下一个矛头必然会对准他这个坐山观虎斗的“第三方”。但他心中没有丝毫慌乱。
对手对他一无所知,正如他对对手的底牌也并非全知。未知,是相互的。而他的底牌,足以颠覆这场战争的认知。
稳坐钓鱼台,以不变应万变。李维的策略清晰而冷酷:节省每一分不必要的损耗,让那些傲慢的“大人物”们尽情表演,流尽他们士兵的血。当他们的力量在相互撕咬中耗尽,才是荆棘花绽放最璀璨光芒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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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之战,在一种近乎野蛮的原始节奏中拉开了序幕。
呜——!
又一声凄厉的号角!五大侯爵阵营后方,数十架粗笨的投石车被绞盘缓缓拉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随着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咆哮和令旗的挥落,巨大的石块被兜网猛地抛向空中,划出一道道沉重的抛物线,带着死亡的风啸,狠狠砸向王都的城墙!
轰!轰!轰隆!
巨石撞击在古老的砖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碎石与尘土如同喷泉般炸裂飞溅!城墙垛口瞬间被削平,躲闪不及的守军士兵被砸成肉泥,或被飞溅的碎石击中,惨叫着滚落城头。一时间,城墙上血肉横飞,哀嚎遍野,仿佛人间炼狱的一角被撕开。
趁着投石火力压制造成的混乱,如蚁群般的士兵扛着简陋的云梯,在军官的皮鞭和呵斥下,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朝着城墙发起了亡命的冲锋!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和残肢,将云梯粗暴地搭上城墙。
投石车的轰鸣戛然而止——为了避免误伤己方士兵。城墙上幸存的守军抓住这短暂的间隙,猛地从藏身处探出头来。当他们看到城下密密麻麻攀爬而上的身影,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与疯狂!
“放箭!放箭!”守城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
嗡——!
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般从城头倾泻而下!刚刚攀爬到一半的士兵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秆,纷纷惨叫着中箭跌落。
侥幸冲到城垛口的士兵,立刻迎来了守军冰冷的刀锋!长矛捅刺,战刀劈砍,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
攻城士兵如同下饺子般从高高的云梯上坠落,重重摔在城墙下堆积的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嗤声。鲜血迅速染红了城墙根部的泥土,形成一片片粘稠的、暗红色的沼泽。
当这一波冲锋的士兵消耗殆尽,如同潮水般退下时,投石车那沉闷的轰鸣声便再次响起,巨石重新开始蹂躏城墙。
如此周而复始,野蛮而低效,人命在这里变成了廉价的消耗品,被冷酷地投入名为“攻城”的巨大磨盘之中。
五大侯爵的营帐内,美酒佳肴依旧。士兵的哀嚎与死亡,不过是他们计算中冰冷的数字,是通往权力巅峰必要的“损耗”。他们关注的是城墙的破损程度,是下一次冲锋的时机,是密道挖掘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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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和大地都染成一片凄厉的赤红。
五大侯爵的阵营终于响起了收兵的鸣金声。喧嚣了一整天的战场,暂时陷入了死寂,只有伤兵痛苦的呻吟和乌鸦聒噪的啼叫在晚风中飘荡。
城墙之下,已彻底沦为血肉屠场。断肢残骸层层叠叠,破碎的武器、散落的箭矢、燃烧的云梯碎片散落其间。
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粪便和死亡的气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火焰在尸体堆中不甘地跳跃着,映照着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象。
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普遍患有严重的夜盲症。
当夜幕降临,他们如同被蒙上双眼的羔羊,寸步难行,更遑论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厮杀。
举着火把进攻?那无异于将自己变成城墙上弓箭手绝佳的活靶子。夜战,对双方而言都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在克洛斯大营的中军帐内,烛光摇曳。李维·艾瑞斯正与哈代对坐于一张精致的矮几旁,上面摆放着一副黑白分明的棋盘。
棋子是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触手温润。一名斥候军官正低声汇报着今日战场上的惨烈景象和双方动向。
李维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看似随意地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嗒”声。
“继续侦查,”他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我需要随时了解他们的动向,尤其是…莫里斯侯爵的‘秘密工程’进展如何。”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但那深邃的眼底,却仿佛映照着远方的尸山血海,没有丝毫属于棋局的闲适。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即将到来的破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