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联虏平寇”的阴谋,如同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江北上空,也悬在每一个知晓内情的江北核心成员心头。外有清廷虎视,内有国贼掣肘,局势之险恶,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境地。然而,越是危局,越需定力。林慕义深知,此刻的江北,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任何的慌乱与失措,都可能导致舟毁人亡。他必须稳住舵盘,在这看似绝望的困局中,劈开一条生路。
帅府之内,灯火彻夜不熄。与应对左良玉东下时的雷霆万钧不同,这一次,林慕义展现出了更多的耐心与更深沉的谋略。他并未因马士英的疯狂而方寸大乱,反而更加坚定了“内修政理,外拓格局”的既定方针,只是将步伐迈得更快,也更狠。
“马士英欲行此自绝于天下之事,必不敢明目张胆。”林慕义在核心会议上,冷静地分析道,“其勾结北虏,需时间暗中运作;其欲对我用兵,更需整合江南兵马,寻找借口。这,便是我们最后的时间窗口!”
他下达了一系列更为果决的命令。
对湖广方向,他给予李贵更大的自主权和更灵活的手段。“告诉李贵,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对金声桓、马进忠等辈,可许以高官厚禄,甚至可以承诺,整编后由其暂领原部,只要肯接受讲武堂军官入驻,服从总参谋部调遣,一切皆可谈!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武昌以西、长江以北的左部残军,尽可能多地整合过来,形成一道稳固的西部屏障!”
对内部,他力排众议,强力推动两项争议已久的重大决策。
其一,便是顶着巨大的财政压力和部分士绅的激烈反对,正式签署了与郑芝龙集团深度合作的《江海联防及通商条约》。条约规定,郑家船队不仅承担漕粮海运护航之责,更将与瓜洲水师组成“联合舰队”,共同巡逻东南沿海,打击海盗(实为防范南京水师可能的袭击),并共享部分航线和贸易情报。作为回报,瓜洲向郑芝龙开放部分新式火炮和燧发铳的采购渠道(严格限制数量和技术外流),并承诺未来光复区域内,郑家享有优先通商权和部分港口的特许经营权。
这一条约的签订,意味着瓜洲正式将海上力量纳入自身的防御与扩张体系,也标志着郑芝龙集团在事实上,选择了与江北深度捆绑。
其二,林慕义以近乎独断的姿态,强行通过了咨议局审议许久却因耗费巨大而迟迟未能落地的“甲字型战船建造计划”。该计划旨在建造一种融合了中西技术、装备大量新式火炮、专为长江及近海作战设计的新型战舰。他亲自调拨了原本用于讲武堂扩建和淮安城防加固的部分款项,并命令赵铁柱的军械监,抽调最精干的力量,联合招募的西洋工匠(通过施福渠道秘密引入),立即着手研制舰炮和优化船体结构。
“我知道此举艰难,耗费甚巨。”林慕义面对咨议局内的质疑,斩钉截铁,“然,无强劲水师,则江防不固,海路不通,我等便如笼中困兽,只能被动挨打!今日之投入,是为明日之生机!此事,无需再议!”
他的强势,在危局面前,反而凝聚了人心。大多数人都明白,已无退路。
与此同时,针对马士英的“软刀子”也在不断挥出。
王五麾下的力量被发挥到极致。关于马士英、阮大铖“贪墨军饷”、“卖官鬻爵”、“迫害忠良”乃至“暗通曲款,意图苟安”的各种真真假假的罪状,通过各种渠道,在江南士林、民间乃至南京朝廷的中下层官员中疯狂传播。更有精心炮制的“北虏索要江南岁币清单”、“清廷要求马士英送子为质”等骇人听闻的“密约”细节被“泄露”出来,引得人心惶惶,物议沸腾。
驻节镇江的抗清义士杨文骢(与马士英使者同名不同人),在接到瓜洲方面秘密传递的消息后,愤而上书,痛陈权奸误国,虽未直接指认马士英通虏,但字里行间的悲愤与隐射,已让马士英如坐针毡。
福州隆武朝廷那边,在接到林慕义那份措辞恳切又暗藏机锋的奏章,以及江南传来的各种流言后,也终于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以路振飞、曾樱为代表的较为正直的大臣,联名上疏,请求隆武皇帝下旨彻查“联虏”谣言,并申饬南京方面以国事为重。隆武皇帝朱聿键本身对马士英并无好感,借此机会,下了一道语气严厉的诏书,虽未明指,但“戒饬群臣,同心御侮”、“勿信谣传,亦勿授人以柄”等语,已让马士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内外交困之下,马士英派往北京的使者杨文骢,行程变得愈发谨慎和缓慢,其与清廷的勾结,不得不暂时转入更深的暗中,效率大减。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与激烈的博弈中悄然流逝。转眼已近初秋。
池州前线,李贵不负众望,凭借软硬兼施的手段和江北新政的吸引力,终于成功招抚了摇摆不定的金声桓,并迫使马进忠率部退往湖南。至此,武昌以北、长江沿线的重要州府,大部分已名义上归附江北,李贵留下了部分兵力驻守要地,并派遣大量讲武堂军官和民政人员跟进,开始艰难但坚定地推行清丈、编户等新政基础工作,自己则率领主力,携归附的部分左部精锐,班师回防江北。
也就在李贵大军返回,江北防御力量得到加强的同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从海上传来——由瓜洲军械监与西洋工匠合作建造的第一艘“扬武”级试验战舰,在经历了数次失败后,终于在上海外海(避开南京眼线)试航成功!其航速、稳定性,尤其是侧舷安装的十二门新式“迅雷”炮的齐射威力,让随舰观摩的施福都为之色变!
消息传回,瓜洲军民士气大振!
这一连串的动作与成果,如同一次次有力的夯击,将江北新政的根基砸得更加坚实。整合湖广西部,稳住了侧翼;深度联合郑芝龙,掌控了海路;强行推动水师建设,拥有了更强的反击之力;内外施压,迟滞甚至一定程度上化解了马士英的致命阴谋。
尽管北虏依旧强大,马士英依然占据着南京的名义正统,但此时的江北,已然不再是那个风雨飘摇、孤立无援的割据势力。它拥有了一块相对稳固的根据地(江北及部分湖广),一支经过血火淬炼、装备精良的陆军,一支正在快速成长的水师,一套初见成效的行政与军事制度,以及一种迥异于旧明王朝的、充满生机的新气象。
那尊由林慕义呕心沥血、融合了各方力量与理念铸就的“新鼎”,在经历了左良玉的惊涛、马士英的暗涌之后,非但没有倾覆,反而在烈火与重压的锤炼下,褪去了最初的浮华与躁动,显露出其沉稳、坚韧、不可撼动的本体。
鼎器已成,其势自生。
这尊新鼎,或许还不够大,不足以覆盖整个天下,但它所代表的秩序、力量与希望,已然在这帝国的沉沉暮霭中,点燃了一簇足以燎原的星火。
接下来的,便是如何让这星火,燃遍神州,重铸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