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纹令牌的出现,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划开了一道细微却至关重要的裂缝。林慕义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打破当前僵局,甚至扭转整个战略被动的一线契机。
他命令王五亲自负责,调动最精干的斥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盯死那股携带令牌、脱离大部队向西南方向流窜的库尔缠溃兵。同时,严密封锁令牌的消息,仅限于陈忠、王五等寥寥数人知晓。
“教官,您觉得这令牌,真能和京里的武清侯、杜公公扯上关系?”陈忠看着那枚透着诡异气息的令牌,依旧有些难以置信。边镇将领对朝中勋贵、内侍的跋扈虽有耳闻,但通虏?这罪名太大了,大到他本能地不愿相信。
“空穴不来风。”林慕义摩挲着冰凉的令牌,目光深邃,“库尔缠偏师南下,时机巧妙,行动果决,若说仅凭其本部决策,未免太过巧合。而且,你记得我们之前截获的、杨嗣昌与武清侯府往来密切的消息吗?若他们真想借刀杀人,除去我这个‘不安分’的棋子,暗中给库尔缠行些方便,或者传递些情报,并非没有可能。”
他将令牌小心收好,继续道:“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但这条线,我们必须抓住。若能找到确凿证据,哪怕只是蛛丝马迹,我们手中的筹码就大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几日,吴庄堡内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曹文诏果然践行了“围而不攻”的策略,其大营虽旌旗招展,哨探往来不绝,对吴庄堡形成强大的军事压力,却并未再派兵前来挑衅或强行征发。双方斥候在缓冲地带的摩擦依旧存在,但都控制在了一定的烈度之下,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堡内,林慕义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全力进行内部整顿和恢复。伤兵得到更细致的救治,存粮进行重新规划和严格配给,匠作营在赵铁柱的带领下,集中精力修复受损兵甲,并利用有限的材料,加班加点制造更多的手雷和地雷。虽然新式火铳的研发因材料断绝而陷入停滞,但现有武器的维护和防御性武器的储备,必须做到极致。
所有人都明白,这平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曹文诏像一头耐心的猛虎,在等待最佳的攻击时机,也可能是在等待朝廷的进一步指令。而林慕义,则在等待王五那边的消息,等待那可能改变命运的“蛛丝马迹”。
第三天深夜,王五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回了令人振奋却又更加扑朔迷离的消息。
“教官,跟上了!”王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疲惫,“那股溃兵,一共五人,极其狡猾,专走荒僻小道,昼伏夜出。他们一路向西南,进入了怀庆府地界,最后……最后竟然悄悄摸进了修武县城!”
“进了县城?”林慕义眉头一挑。溃兵不想着逃回关外,反而潜入大明境内的县城?这太反常了!
“对!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看着他们从城墙一处破损的排水暗渠钻了进去。”王五继续道,“我们的人在城外守了一日一夜,发现他们在第二天傍晚,与一个从县城里出来、商人打扮的人接了头,双方似乎交换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五个鞑子便连夜离开,继续向西去了。而那个商人,则返回了修武县城。”
“商人?”林慕义目光锐利,“查清那商人的底细了吗?”
“正在查。”王五答道,“修武县城如今被一个叫刘光先的守备控制,此人原是卫所军官,乱世中拥兵自保,对朝廷听调不听宣,与流寇、官军都有往来,背景复杂。那个商人,很可能与刘光先有关,或者是借他的地盘进行活动。”
线索到了这里,似乎指向了地方军阀。但林慕义直觉感到,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一个地方守备,有能力、有胆量私下接触鞑子溃兵?这背后,必然还有更深层的势力。
“那五个鞑子,继续向西去了哪里?”林慕义追问。
“我们的人分成了两路,一路继续盯着那商人,一路跟着鞑子。根据最新传回的消息,那五个鞑子渡过黄河,进入了陕西地界,看方向……似乎是往潼关去了!”
潼关!?林慕义心中剧震!潼关是连接中原与陕西、山西的咽喉要道,如今在洪承畴势力的影响之下。这五个携带神秘令牌的鞑子溃兵,不去关外,反而深入大明腹地,前往潼关方向?他们想干什么?去见谁?
难道……这背后的牵扯,比想象的还要深?连洪承畴的势力范围内,都有问题?
“告诉跟着鞑子的弟兄,务必小心,宁可跟丢,也不能暴露!”林慕义沉声吩咐,“另外,让盯着修武县商人的那一路,想办法摸清那个商人的来历,以及他与守备刘光先的具体关系。必要时,可以动用我们之前埋下的暗线。”
“明白!”王五领命,匆匆而去。
书房内,烛火摇曳。林慕义独自站在舆图前,目光从修武县,移到黄河,再移到潼关。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却又因为终端指向潼关而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武清侯……杜公公……杨嗣昌……曹文诏……洪承畴……还有这神秘的地方守备和刘光先……这些看似不相关的势力,是否会因为这块蛇纹令牌,而被串联到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中?
他手中这枚小小的令牌,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它可能是指控朝中勋贵通敌的铁证,也可能是一个足以将他彻底碾碎的恐怖陷阱。
如何利用这“蛛丝马迹”?是立刻通过曹化淳的渠道密奏皇上?还是隐而不发,等待更确凿的证据?或者……用它来与曹文诏做一笔交易?
林慕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慎之又慎。一招不慎,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整个振明军,乃至中原刚刚稳住一点的局势,都可能因此而彻底倾覆。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而林慕义心中的波澜,却比这夜色更加汹涌。他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手中的令牌,既是救生索,也可能是将他拖入深渊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