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庄严肃穆的京城浸染成一片欲望横流的深海。
而这片海中最璀璨的明珠,莫过于镜月湖中心那座人工修筑的岛屿,以及岛上彻夜不眠的极致销金消窝——蜃楼。
通往蜃楼的路,只有镜月湖上那些点缀着彩灯、如同梦幻泡影的花船。
达官显贵、巨富商贾,在此地都会褪下白日伪装,登上那一叶叶载着软玉温香的扁舟,驶向湖心那歌舞升平的极乐之岛。
而在离岛稍远的水域,三艘尤为庞大的花船如同蛰伏的巨兽,它们通常被最顶层的权势者整个包下,里面一般都是进行着绝对不能让外人窥探的密会。
此刻,其中一艘最为奢华的花船,便是国舅爷高世琰今夜设宴之地。
从外部看,这艘船与其他欢乐场并无二致。
雕梁画栋的船身灯火通明,隐约可见纱窗后舞姬翩跹的倩影,悦耳的丝竹与女子娇媚的笑声随风飘荡,完美融入这片醉生梦死的夜景。
然而,在花船最核心、守卫最为森严的一间密室内,气氛却与门外的喧嚣享乐截然不同。
密室隔音极好,几乎将外界的声乐完全隔绝。
室内熏着价值千金的龙涎香,地上铺着能吞没一切脚步声的西域绒毯。
国舅爷高世琰安然坐在主位,手边是一套温润如玉的白瓷茶具。
他今日未着官服,仅一身靛蓝色暗纹锦袍,更衬得他气质儒雅,仿佛只是一位来此寻幽静、品香茗的闲散文士。
但他的身后,如同最忠实的影子般伫立着一人。
此人脸上覆盖着一张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的鬼怪面具,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阴森。
正是黄泉殿明面上的主人,陈默。
他气息内敛,如同融入背景的摆设,唯有面具眼孔后偶尔闪过的精光,显露出他并非死物。
高世琰的对面,坐着一位与这中式奢华格调格格不入的客人。
他的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深邃,带着明显的异域特征,尤其那双浅褐色的眼瞳,看人时总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审视。
他身着墨绿色窄袖长袍,衣襟与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蛇形图腾。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别着的一支黝黑短笛,以及在他苍白修长的指间灵活游走的一条通体碧绿、仅手指粗细的小蛇。
小蛇猩红的信子不时吐出,为这静谧的密室平添了几分诡谲与危险。
此人,正是蛇蛊国国师最为倚重的亲传弟子,名为“玄鳞”。
也是那晚蛇潮出现的黑衣人。
陈默无声上前,动作娴熟地为两人面前的琉璃盏斟满碧绿的茶汤。
高世琰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润,微微一笑,率先打破了沉寂:“玄鳞先生,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
玄鳞眼皮都未抬一下,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指尖那条温顺的小青蛇上,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
其态度之冷淡傲慢,足以让任何一位朝廷大员勃然变色。
高世琰面上笑容不变,仿佛对方的无礼只是清风拂面。
他优雅地放下茶杯,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上等紫檀木雕琢而成、表面光滑如镜的盒子,轻轻推至玄鳞面前的桌几上。
“玄鳞先生远道而来,本官略备薄礼,不成敬意。”高世琰语气平和,“此外,还有一事相托。待先生返回贵国时,希望能劳烦先生,将本官的一封亲笔信,转呈贵国皇帝陛下。”
玄鳞依旧没有任何表示,甚至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小青蛇的脑袋,那小蛇便顺着他的手腕缓缓向上缠绕,一副对外界事务漠不关心的模样。
高世琰也不催促,自顾自地又呷了一口茶,耐心等待着。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陈默垂手而立,面具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对这种完全被忽视的氛围感到不适,更对玄鳞身上那股阴冷诡谲的气息充满警惕。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陈默以为这次会面将无果而终时,玄鳞的左手终于动了。
他并非去拿信,而是随意地掀开了那个紫檀木盒的盖子。
盒内衬着明黄色的软缎,一株形状奇特、通体呈暗紫色、隐隐有柔和光晕流转的植物静静躺在其中。
这植物出现的瞬间,似乎连室内的焚香气味都被它散发出的奇异幽香压下去了几分。
看到这株植物,玄鳞那万年寒冰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浅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炙热与贪婪。
他手腕轻轻一抖,那条小青蛇仿佛感应到什么,“嗖”地一下钻回他的袖中,消失不见。
他“啪”地一声合上盒盖,动作迅捷地将盒子拿起,小心翼翼地纳入自己怀中紧贴衣物收藏好,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用正眼看向高世琰,嘴角扯起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声音沙哑低沉:
“‘紫髓幽兰’……生长于极阴绝地,百年方得一见,能解世间奇毒,更能助我辈滋养灵蛊。国舅爷果然好手段,此等早已绝迹的圣物也能寻到,玄鳞佩服。”
他顿了顿,态度与先前已是天壤之别,“国舅爷的信,我必当亲自面呈陛下,确保万无一失。现在,国舅爷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高世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先生喜欢便好。指教不敢当,只是心中有些许疑惑,想向先生求证。”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尽管明知密室绝无隔墙之耳,仍保持着必要的谨慎:“听闻前段时日,就在这天子脚下不远之处,贵国有人曾对那流放途中的楚修明一行出手?动静似乎还不小。不知……此事是否是奉了贵国陛下之命?”
玄鳞闻言,褐色的眼瞳中精光一闪,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昂首,他紧紧盯着高世琰,语气中带着七分讶异三分警惕:“国舅爷的消息,当真是灵通得可怕。连我国陛下密令之事,竟也能如指掌?这京城,在国舅爷眼中,莫非毫无秘密可言?”
这话语看似赞叹,实则暗藏机锋,试探着高世琰的情报网络究竟深入到了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