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宫后殿的暖阁里,太后刚因能见秦可卿的消息露出笑意,殿外便传来太监的通报:“陛下求见太上皇。”
暖阁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太后脸上的笑意骤然敛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对着太上皇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你出去见吧,这里就不招待陛下了。”
太上皇心中叹气。
虽说皇帝名义上是太后的养子,可终究不是亲生,再加当年太后亲生儿子(前太子)薨逝后,皇帝才得以继位,两人间的隔阂早已深种,平日里连面都少见,更别提什么母子情分。
他起身往外走,刚到殿门口,便见皇帝身着龙袍,面色沉郁地立在廊下。
“父皇。”皇帝躬身行礼,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儿臣今日来,是想跟您谈谈扬州的事。”
太上皇点头,引着他往旁边的偏殿走:“坐吧,扬州出什么事了?”
“周瑞还没到扬州,可那边的学子闹得更凶了,连巡抚衙门的匾额都被砸了。”皇帝坐下,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甄家在江南把持盐政,纵容盐商抬价,如今民怨沸腾,再不管,怕是要生民变。儿臣想彻查甄家,可朝廷的兵权、人事权还在您手里,得您点头才行。”
太上皇端着茶杯,目光沉沉:“彻查甄家?你可知甄家当年为皇室做过什么?”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几分唏嘘:“十年前邪教突袭神京,皇室陷入危机,武道高手死伤大半,是我请动甄家老祖出手才稳住局面。当时我答应甄家老祖,只要我还在位一日,便保甄家一日——我不能食言。”
皇帝皱眉:“可如今甄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谨慎的家族了!他们操控盐价、煽动民怨,这是在动摇国本!父皇,江山是大胤的江山,不是甄家的私产!”
“朕知道。”太上皇语气加重,“可朕还活着,当年的承诺就作数,甄家便不能倒。”他看着皇帝紧绷的脸,又缓了缓语气,
“扬州的事,你让周瑞先稳住局面,查盐商可以,但别动甄家的核心人物。等过些日子,朕再慢慢跟你说当年的事。”
皇帝沉默良久,终究没再争辩。
他知道,只要太上皇还握着大权,还念着当年的承诺,甄家就动不得。
“儿臣知道了。”皇帝起身行礼,转身离去时,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太上皇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谨慎听话的甄家早已变了质,可他既已许下承诺,只要自己还在一日,便不能眼睁睁看着甄家倒下——哪怕这会让父子间的矛盾更深,让江南的局势更棘手。
偏殿内,皇帝离去的脚步声渐远,太上皇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神色复杂。
他何尝不知甄家如今的跋扈?
盐价暴涨、煽动民怨,每一件都踩在“国本”的红线之上。
可十年前那场邪教之劫,皇室几近覆灭,是他以“保甄家一日”的承诺,才请动甄家老祖出手——甄家老祖修为深不可测,当年若没有他,大胤的江山早已易主。
“皇室的信用,比什么都重要。”太上皇轻声自语。
他若此刻撕毁承诺,扳倒甄家,固然能平息江南民怨,却会落下“背信弃义”的名声。
往后再遇生死危机,不会有人来救,世家不会来助,皇室便成了孤家寡人,这风险,他赌不起。
再者,皇帝虽不是他最满意的继承人,行事也常与他相悖,可终究是他的儿子,是大胤的下一代君主。
他护甄家,看似是守旧诺,实则也是在为皇室留后路——哪怕甄家有错,也得等他彻底交权前,慢慢厘清当年的因果,而非在眼下激化矛盾,让江山陷入“失信”与“动荡”的双重危机。
“江山要传下去,信用也得守住。”太上皇站起身,望着窗外的宫墙,眸色深沉。
他可以容忍皇帝查盐商、削甄家的旁支,却不能让甄家主脉倒在自己任上。
至于江南的民怨,只能让周瑞、贾政慢慢周旋——既不能让甄家太放肆,也不能坏了当年的承诺,这便是他如今能走的,最稳妥的路。
只是他也清楚,这平衡终究是暂时的。
等他百年之后,皇帝如何处置甄家,如何收拾江南的烂摊子,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而他能做的,便是在退位前,为儿子守住“信用”这道底线,也为大胤的传承,多留一分保障。
皇帝快步走回寝宫,刚进门便一把扯下腰间的玉带,重重摔在御案上,龙袍的衣角还带着宫外的寒气,却压不住他眼底的怒火。
“父皇!”他低声怒吼,声音里满是不甘与愤懑,“满口都是当年的诺言,满口都是为了皇室信用,可他忘了,江山都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信用?!”
宫女们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退到殿外,只留他一人在殿内踱步。
皇帝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荣国府的方向,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江南民怨沸腾,学子闹事,盐价飞涨,甄家在背后兴风作浪,可太上皇只念着十年前的承诺,死死护住甄家,连彻查都不许。
“再这么拖下去,扬州必乱!江南必乱!”皇帝喃喃自语,语气里带着几分绝望,“到时候民变四起,外敌再趁机来犯,我这个皇帝,岂不成了亡国之君?”
他想起方才在偏殿,太上皇那句“朕还活着,甄家便不能倒”,只觉得胸口憋得发慌。
太上皇只看得见当年的承诺,却看不见眼下的危机;
只想着守住自己的“信用”,却忘了江山传承的根本,是百姓安居乐业,而非护着一个早已腐朽的家族。
“父皇啊父皇……”皇帝扶着御案,缓缓坐下,眼底的怒火渐渐转为无力。
他有整治甄家的决心,却没有撼动太上皇权力的实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南的局势愈发糜烂。
殿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孤寂的背影上。
皇帝望着御案上堆积的江南奏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等了,哪怕顶着太上皇的压力,他也得想办法让周瑞、贾政在江南动起来,否则,大胤的江山,真的要毁在他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