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钟鼓声还在宫墙间回荡,贾政没有转向工部的方向,脚步沉沉地踏入了都察院的朱门。
若不是今早那猝不及防的“背刺”,他或许还会再拖些时日——这都察院积弊已久,他尚未理清头绪该如何下手整顿。
谁知刚跨过门槛,一个穿着青色褂子的门子就拦了上来。
那门子约莫三十多岁,三角眼吊梢眉,上下打量贾政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嘴角撇着,语气更是怠慢:“站住,干什么的?”
贾政身上还穿着从三品的官袍,蟒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这门子竟视若无睹。
“本官贾政,暂代左都御史。”贾政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扫过对方嚣张的脸。
门子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位新上司会来得这么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仍梗着脖子,语气敷衍:
“原来是贾大人……里头还没收拾好,要不您改日再来吧。”
这话彻底惹恼了贾政。
都察院本是监察百官、受理冤屈之地,如今一个门子竟敢如此嚣张跋扈,将前来办事的人拒之门外,这般作派,谁还敢来这里举报?怕是早被这副嘴脸吓退了。
贾政上前一步,眼神如刀:“都察院是朝廷的都察院,不是你这等奴才的私地。收拾不好?本官今日便替你‘收拾’收拾。”
他扬声对身后的随从道:“将这门子拖下去,杖二十,革去差事,扔出都察院!”
在贾政说明身份的时候,都察院的一些人已经看到了他,贾政命令出来的一刻,值班差役人纷纷上前。
门子这才慌了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开恩!”
贾政看都未看他一眼,径直往里走。
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这都察院积弊已久的沉疴。
刚进二道门,就见几个御史模样的官员站在廊下,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脸上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贾政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察院是天子耳目,从今日起,凡有拦阻百姓、怠慢公务者,无论职位高低,一律从严处置。”
阳光穿过庭院里的古柏,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眸里,再无半分犹豫。
看来,这都察院的整顿,从今天就得开始了。
贾政在左都御史的值房坐下,案几上空空如也,连盏热茶都没有。
他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扫过门外——右都御史的值房就在斜对过,门扉紧闭,自他进门起,就没见过半个人影。
明摆着,是故意避而不见,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贾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既敢在朝堂上让人背刺,又敢在他履新时摆架子,这右都御史,是铁了心要跟他对上了。
“来人。”他扬声道。
一个老吏连忙跑进来,垂手侍立:“大人有何吩咐?”
“传我命令,”贾政的声音平静无波,“一个时辰后,都察院所有官员,不论职司,到正堂集合,各自汇报手头差事,不得有误。”
老吏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得这么急,却不敢怠慢,连忙应声:“是,小人这就去传。”
待老吏走后,贾政对随身小厮道:
“你立刻回府,把我先前让你们收集的都察院官员名册、履历,还有近年经手的案子卷宗,全都取来,越快越好。”
小厮应声而去。
值房里重归寂静,只有窗外的蝉鸣聒噪不休。
贾政起身走到墙边,看着那幅落满灰尘的《都察院职司图》。
图上的字迹早已模糊,却还能看清“风闻言事”“肃正朝纲”八个大字。
他伸手拂去图上的灰,指尖划过那些小字。
右都御史张启年,是太上皇的旧部,在都察院盘踞多年,门生故吏遍布;
今早参奏他的御史,正是张启年的心腹……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但越是如此,他越要守住这都察院。
一个时辰,足够他看看这都察院的底细;
而那些卷宗名册,会告诉他该从何处下手。
贾政重新坐下,端起刚送进来的茶,茶汤微涩,却正好压下心头的躁火。
张启年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那他就好好“接”住。
看看这都察院,到底谁说了算。
两刻钟不到,阿福已捧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快步进来,额上还带着薄汗:“老爷,您要的东西都齐了。”
贾政打开木匣,最上面一叠便是右都御史张启年的卷宗。
他指尖划过 “张启年” 三个字,目光落在其家人信息上,眉头微微一挑 ——
“子:张麒麟。”
这名字倒起得响亮,麒麟祥瑞,显然寄托了张启年全部的期许。
可往下看,贾政的嘴角便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所谓的 “张麒麟”,早已长歪成了歪瓜裂枣。
神京城内谁人不知 “神京四少”?
张麒麟便是其中之一,仗着父亲是太上皇亲信,在京城横行无忌:
上月强抢了城南布商的女儿,逼得那姑娘投了河;去年在西城开设的赌坊,不知坑害了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更有甚者,竟私藏军械,只是无人敢查。
卷宗里附着几张纸,是底下人暗访得来的证词,墨迹还带着新鲜的褶皱 ——
有被抢女子的父兄血书,有赌坊欠下高利贷的百姓画押,桩桩件件,都足以将张麒麟钉死在耻辱柱上。
贾政摩挲着那些证词,指尖微凉。
以前没人敢动张启年,无非是忌惮他背后的太上皇势力。
可如今,这把柄竟像熟透的果子,自己掉到了他手里。
他想起贾宝玉,虽也顽劣,却终究守着几分底线,从未干过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这张麒麟,简直是恶的集大成者。
“好一个张启年,”
贾政低声冷笑,将张麒麟的卷宗单独抽出来,放在案头最显眼处,
“教出这等儿子,还敢在都察院作威作福?”
都察院本是肃清风纪之地,如今却成了包庇恶少的保护伞。
张启年在朝堂上纵容御史参他,背地里却对儿子的恶行视若无睹,这等双重标准,正好给他递了刀子。
阿福在一旁看着,低声道:“老爷,要不要让人再查探些细节?”
“不必了。” 贾政将卷宗合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些,足够了。”
他要的不是将张启年一击致命,而是捏住这根软肋,让对方知道,他贾政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都察院这潭水,既然要清,就得先从这最脏的地方下手。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照在那叠卷宗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冷光。
贾政看着值房外紧闭的右都御史房门,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张启年,你的 “麒麟”,怕是要变成催命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