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携秦可卿回到梨香院时,将窗棂上的茜纱窗纸染成一片暖金。
秦可卿正要唤丫鬟上茶,忽听得院外传来环佩叮当声,紧接着便听见李纨温和的声音:
“太太可在?”
“是珠儿媳妇来了!”
虽说秦可卿年轻,但是嫁于贾政之后,辈分较高,整个荣国府女眷中唯有低于贾母。
即便是羞怯,还是喊了出来,但到底年轻又是刚来,不好太过端着,
秦可卿连忙起身相迎,裙摆扫过青砖,带起一缕淡淡的百合香。
她见李纨由丫鬟搀扶着,孕肚比之前见时更显圆润,不由得快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珠儿媳妇怀着身子,还亲自过来,养好身体重要。”
李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说的什么话,我这做儿媳的,自然该来给太太请安。”
她随秦可卿进了正屋,目光扫过屋内新换的湘妃竹帘、墙上新挂的《仕女弈棋图》,
心中暗暗点头 —— 这秦氏虽年轻,倒也懂得布置。
进到屋内,见到贾政在上首端坐,李纨赶紧执礼请安;
得到允许后坐在二人的下手椅子上,
贾政见李纨来到,不由得笑道:
“来得正好,我正想与可卿说说府中事务,珠儿媳妇经验丰富,可卿可以跟她多多商议。”
“不要看珠儿媳妇年轻,但是管家可是得到了老太太的嘉许。
“老爷谬赞了,”
李纨福了福身,
“不过是给老祖母打下手,那敢说管的好。”
她抬眼看向贾政,眼中满是感激,
“若不是老爷信得过我,即便是管的一些小事,我哪能做得这般顺遂。”
贾政摆摆手,在主位坐下:
“珠儿媳妇谦逊了。整个贾府上下,谁不知道你处事公道、治家有方?”
他转头看向秦可卿,目光中满是期许,
“可卿,你初来乍到,要有不清楚的,可以多问问珠儿媳妇。”
“珠儿媳妇心细如发,又最是宽和大度,府里的丫鬟婆子,就没有不敬重她的。”
秦可卿连忙应是,又看向李纨:
“我也初掌中馈,实在是心里没底。正想着没人商量,总不好事事请教老爷,珠儿媳妇是刚好。”
李纨见她言辞恳切,眼中也多了几分亲切:
“太太莫要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如今我身子不便,府里的事还得靠你多费心。”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
“这是最近三个月的收支明细,我都整理好了,太太先过过目,有问题或者不明白的地方,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秦可卿双手接过账册,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字迹工整,每一笔开销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赞叹道:
“珠儿媳妇心思缜密,这账册做得如此详尽,可卿一看便知。”
贾政见二人相谈甚欢,心中欣慰,便起身道:
“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待贾政离开,屋内只剩秦可卿和李纨二人。
李纨见丫鬟们都退了出去,便拉着秦可卿的手,轻声道:
“太太,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如今你掌了家,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她压低声音,
“这府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尤其是......”
她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
“琏二弟妹,她性子要强,又极有手段,如今管家权旁落,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行事,一定要多加小心。”
秦可卿心中一凛,想起那日请安时王熙凤那阴沉的脸色,不由得点了点头:
“多谢提醒,可卿省得。只是不知珠儿媳妇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李纨思索片刻,道:
“要说能干,凤姐儿自是能干的,原本我怀有身孕,老祖母是准备将家事分给凤姐儿一份。”
“但是,因为府里出了王夫人的事,引得宫里震怒,又见其不知悔改,老爷连带王家的女儿都不愿意用!”
“我之前管家,有些事就有她的影子,太太你管家身份上就高她一头,应该会好一些,不过还是小心点为好!”
她见秦可卿认真点头,又笑道,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有老爷和老太太在,量她也不敢太过放肆。”
这边正说着,贾政就听小厮来报:
“连二哥差人送了封信来,说是有急事汇报。”
贾政听了下来,想想贾琏几人也该到了。
只是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会有收获,
如今两淮盐道工程查账一事关系重大,就是不知可有什么进展?
贾政接过信,见信封上火漆印完好无损,便拆开来看。
扬州城,林府内的气氛更显压抑。
贾琏跨进门槛时,怀中抱着的檀木药箱 ——
那是皇帝密赐的太医令随行之物,箱内装着御药房最珍贵的药材。
“姑父、姑母!”
贾琏疾步穿过回廊,却在暖阁外被丫鬟拦住。
纱帐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混着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他掀开帘子,只见林如海迎了上来,往日清癯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青灰,
贾敏则半靠在软枕上,怀中紧搂着昏迷的幼子林原,
孩子粉嫩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
“快!快请太医!”
贾琏声音发颤,身后白发苍苍的太医令已快步上前。
银针在烛火上炙烤后,精准刺入林原的人中、百会等穴位,可孩子的睫毛只是微微颤动,并未转醒。
太医令又接连为三人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这毒...... 下官行医四十年,竟从未见过如此霸道诡谲之毒。”
太医令声音沙哑,
“能压制五脏衰败,却查不出毒性根源,下官只能先以千年人参吊住性命,可......”
他看向林原瘦弱的身躯,终究没说出 “幼童恐撑不过月余” 的话。
荣国府内,贾政展开密信的手指突然痉挛。
宣纸上 “中毒”“无解” 等字迹如重锤砸在心头,他仿佛看见贾敏苍白的脸和林原奄奄一息的模样。
窗外传来丫鬟们布置午膳的笑语,与他胸腔内翻涌的寒意形成残酷对比 ——
连御用药石都束手无策,贾家又何济于事?
“来人!备轿!”
贾政抓起信冲出荣禧堂,墨绿官袍扫翻了廊下的青瓷花盆。
碎瓷声惊动了正在修剪花枝的秦可卿,她提着裙裾追出来,只看见丈夫匆匆远去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