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刚过,太和殿的铜炉已燃起檀香。
贾政站在文官队列里,望着丹陛上的龙椅,昨夜与秦可卿的温存已被他压在心底,换上一身肃然。
早朝议事过半,户部正奏报江南盐税的新章程,忽然被皇帝打断:“此事稍后再议。”
皇帝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贾政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空缺已久。贾政此次南下查案,肃清扬州贪腐,手段果决,功绩卓着。朕意,由贾政兼任左都御史,专司监察百官,众卿以为如何?”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檀香在炉中明明灭灭,映得群臣的脸色忽明忽暗。
贾政自己也微怔——他知道皇帝有此意向,却没想到会如此突然,毫无铺垫地在朝堂上提出。
“陛下!”吏部尚书第一个出列,花白的胡子剧烈颤抖,“贾政虽有功,但兼任左都御史,恐有不妥!”
“哦?孙大人说说,有何不妥?”皇帝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审视。
“贾政现为工部右侍郎,已是从三品,若再兼左都御史,身兼两部要职,权势过重!”李尚书声音洪亮,“本朝虽有兼职之例,却从未有过年轻官员身兼监察与行政两职的,此例一开,恐生弊端!”
他这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近半年来,贾政从五品员外郎一路升至工部侍郎,如今又要兼左都御史,升迁速度之快,堪称罕见。
更重要的是,左都御史掌监察,相当于皇帝的“耳目”,若由贾政担任,等于让他手握“行政权”与“监察权”,这在制衡森严的朝堂上,绝非吉兆。
“孙大人多虑了。”户部尚书出列,他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要帮腔,“贾政年轻有为,查案时铁面无私,正适合监察一职。再说,不过是兼任,待找到合适人选,再卸任便是。”
“哼,说得轻巧!”礼部侍郎冷笑,他是太上皇的人,“左都御史执掌风宪,若成了‘宠臣’的囊中之物,百官谁敢直言进谏?怕是只会助长阿谀之风!”
这话更诛心——直接点出“宠臣”二字,暗指皇帝因私废公,提拔亲信。
内阁首辅李嵩一直沉默,此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陛下,左都御史关乎国体,需得审慎。依老臣看,可先让贾政暂代其职,考察三月,若确实胜任,再行任命不迟。”
这是折中的方案,既给了皇帝面子,又暂时压下了任命,给了反对者缓冲的时间。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扫过反对的群臣——有太上皇的人,有内阁的老臣,甚至还有些平日里中立的官员,此刻竟难得地站在了一起。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李首辅的提议,倒也稳妥。”
他看向贾政:“贾爱卿,你可有异议?”
贾政走出队列,躬身行礼,语气平静无波:“臣不敢有异议。暂代左都御史一职,已是陛下隆恩。臣定当谨守本分,若三月内有丝毫差池,甘愿卸任,听凭陛下处置。”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接下了差事,又给了反对者台阶——不过是暂代,若做得不好,自会下台。
皇帝满意地点头:“准奏。贾政暂代左都御史,即刻上任。”
散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太和殿,议论声压得极低。
“这贾政,怕是要成众矢之的了。”
“身兼两职,还惹了太上皇那边不快,前途难料啊……”
“你没看李首辅的脸色?明显是不赞成的,暂代三月,怕是要鸡蛋里挑骨头了……”
贾政走在人群后,听着这些议论,面不改色。
他知道,这场任命背后,是皇帝与太上皇的角力,是内阁对“宠臣”的忌惮,而他,不过是棋盘上那颗最显眼的棋子。
但他别无选择。
要么接下这暂代的差事,在三个月内做出成绩,让反对者无话可说;要么退缩,想要再进一步很难了,几年内你要想晋升。
走到午门时,阳光正好,照在他的官袍上,金线绣的蟒纹闪着冷光。
贾政抬头望向天边,云层翻涌,像极了此刻的朝堂。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他不仅要坐稳这个位置,还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他贾政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荣宠”,而是实打实的手段。
至于那些暗流涌动的算计……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尽管来便是。
晨光漫过午门的铜狮,贾政正望着远处的宫墙出神,身后忽然传来清朗的声音:“贾大人留步!”
回头看时,却是李清廉。
“李大人。”贾政拱手,心中略感诧异——他与李清廉的关系,今日怎会特意拦他?
未等贾政细想,李清廉已大步上前,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晚上可有约?”
贾政摇头:“暂无。”
“那正好!”李清廉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邀月楼明晚有惊喜,我请客!”
他语气爽快,眼神却带着几分暗示,不似单纯的宴请。
贾政心中微动,李清廉此刻邀他,怕是与今早暂代左都御史的事有关——或许是李嵩的意思,想探探他的底;又或许,是李清廉自己有事?
无论哪种,这顿饭都得去。两人在工部合作不错。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贾政颔首应下,“晚膳时分,我自会前往。”
“痛快!”李清廉笑起来,眼角的细纹舒展开,“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让邀月楼留着顶楼的雅间,不见不散。”
说罢,他拱手告辞,转身时脚步轻快,倒像是卸下了什么心事。
贾政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
邀月楼是礼部教坊司下属青楼,李清廉这是老当益壮啊!
他理了理官袍的褶皱,转身往工部走去。阳光穿过朱红的廊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此刻盘根错节的朝堂关系。
不过也好。
有些话,在酒桌上说,反倒比在朝堂上更清楚。
他倒要听听,这位工部尚书,到底想跟他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