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北疆讲武堂。
此地原是一处校场旁的议事厅,如今被刘睿亲自题匾,赋予了新的使命。大厅内灯火通明,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的严寒。正中央,一个巨大的沙盘几乎占据了全部视野,其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栩栩如生,正是以北疆为核心,延伸至部分漠北地形的微缩景观。沙盘一侧,插着代表北疆军的玄色小旗,另一侧,则是代表胡人主力的苍狼旗,密密麻麻,颇具压迫感。
沙盘周围,人头攒动。接到命令的北疆军中高层将领,以及讲武堂首批表现出色的学员,几乎全部到场。霍去病、韩猛、赵千钧、公输衍、水镜等人赫然在列,甚至连负责情报的影一也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确保信息的绝对准确。
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一次普通的推演,而是大战前夕,北疆军未来作战思想的最终定调!其结果,将直接影响朔风城下数万乃至十数万人的生死。
刘睿端坐主位,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的脸庞,将他们的紧张、期待、疑虑尽收眼底。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胡人主力,不日即至。朔风城,便是决战之地。”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厅每一个角落,“今日沙盘推演,议题只有一个:朔风城,该如何守?又该如何胜?”
他顿了顿,继续道:“推演分攻守两方。守方,为我北疆军。攻方,为胡人主帅兀术及其十五万大军。规则不限,诸君可畅所欲言,将所思所想,尽数付诸于此沙盘之上。”
话音落下,众人目光闪烁,却无人立刻出声。这担子太重,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沉默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
“王爷,末将愿先抛砖引玉,陈述传统守城之策。”
众人望去,只见是军中另一位资历颇老,以稳健着称的将领,姓李,名固。他出列抱拳,走到沙盘前,指着朔风城模型。
“王爷,诸位同僚。胡人势大,骑兵犀利,然攻坚确非其长。依末将之见,我朔风城城高池深,粮草军械充足(在得到补充后),当行‘固守疲敌’之策。”李固的手指在城墙防线上一一划过,“集中兵力,严守四门!依托城墙,以弓弩、滚木礌石大量杀伤其有生力量。待其久攻不下,士气低落,师老兵疲之际,或可寻机以精锐出城逆袭,一击破敌!此乃千古不易之正道,稳扎稳打,可保城池无虞。”
他所说的,是冷兵器时代最经典,也是最可靠的守城战术。不少老成持重的将领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韩猛虽未说话,但眼神中也流露出认可,这与他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然而,就在李固话音刚落之际,一个年轻而充满锐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李将军之策,稳则稳矣,但未免太过被动!”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到出声者身上——正是之前在沙盘论战中大放异彩的年轻校尉,赵千钧。他大步出列,先是对刘睿和李固各行一礼,随即走到沙盘前,眼神锐利如刀,整个人仿佛一柄出了鞘的利剑。
“王爷,末将以为,面对胡人,我北疆不应仅仅满足于‘守住’,而应立足于‘全歼’!故此,末将反对单纯固守,愿呈上新拟之‘诱敌深入,瓮中捉鳖’方案!”
“瓮中捉鳖?”李固眉头一皱,“赵校尉,胡人不是鳖,是十五万虎狼之师!诱敌深入?若一个不慎,被其咬住,朔风城危矣!此策太过行险!”
赵千钧毫无惧色,朗声道:“李将军,正因为胡人是虎狼,我们才不能与之比拼蛮力消耗!当以智取胜!”他拿起代表北疆军的玄色小旗,开始在他的“战场”上排兵布阵。
“诸位请看,”他的手指点在朔风城前的广阔地带,“胡人骑兵优势在于野战,我军若一味死守,便是以己之短,弃己之长。我北疆之长何在?在于王爷所倡之新军、新器、新思!”
“末将之策,核心有三!”
“其一,主动示弱,诱敌骄兵!”他将几面玄色小旗象征性地后撤,让出城外部分前沿阵地。“胡人先锋抵达,我守军可伴装不敌,且战且退,甚至可‘遗弃’少量辎重,助长其骄狂之气。让其认为,我北疆军不过如此,朔风城旦夕可下!如此,其主帅兀术方会放心将主力尽数压上,投入这城下狭小之地!”
“其二,情报先行,料敌机先!”他看向角落的影一,影一微微点头。赵千钧继续道:“‘天罗地网’需全力运转,不仅要掌握胡人主力动向,更要精确到其粮草位置、各部族兵力配置、甚至其将领之间的矛盾!在推演中,我可假定,‘天罗’已探明兀术中军大帐位置,及其预备队动向。”他又看向水镜,“同时,‘玄水特别行动队’可于夜间频繁出击,不以求杀伤为主,而以制造恐慌、传递假情报、破坏其指挥系统为目标,让其变成聋子、瞎子!”
“其三,营造杀场,雷霆一击!”这才是赵千钧方案最核心的部分。他的手指重重点在朔风城的瓮城以及城墙前那片经过精心计算的地域。“此处,便是为胡人主力选定的坟场!”
他拿起代表“神机弩”和“雷火车”的特殊标记,密密麻麻地布置在城头预设阵地和瓮城两侧的隐蔽射界内。
“胡人主力一旦被诱入预设战场,拥挤不堪之时,便是死神降临之刻!”赵千钧语气激昂,“届时,城头数百具神机弩同时发射,形成死亡箭幕,覆盖射击!雷火车由投石机或力士抛射,落入其最密集之处,爆炸声震天动地,火光四起,不仅杀人,更能惊马,乱其阵脚!”
“与此同时,”他最后拿起代表霍去病精锐骑兵的旗帜,放在城门之后,“我靖北铁骑养精蓄锐,待其前沿被远程火力彻底打懵、阵型大乱之际,城门洞开,骑兵突出!不以歼敌多少为目标,而是直插其指挥中枢,执行斩首战术!若能阵斩兀术,则十五万大军,顷刻瓦解!”
赵千钧一番论述,条理清晰,将情报、心理、地形、新式武器、精锐突击等要素完美结合,勾勒出一幅大胆却极具诱惑力的胜利画卷。
大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年轻将领们听得心潮澎湃,眼中放光。而李固等老派将领,则是面色凝重,甚至有些苍白。
李固深吸一口气,反驳道:“赵校尉描绘虽好,但步步惊心!示弱若被看穿如何?诱敌若其不入瓮如何?神机弩、雷火车若实战效果不及预期如何?骑兵突击若被缠住如何?任何一个环节出错,皆是万劫不复!岂能拿朔风城安危,乃至整个北疆气运作此豪赌?”
韩猛也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沉郁:“千钧,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战场非是沙盘,变数太多。胡人也不是木头,兀术能统御十五万大军,绝非蠢材。你这套打法,太过……太过花哨,根基不牢啊!”
新旧两种思想,在这小小的沙盘之上,展开了激烈的碰撞。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始终沉默,只是静静聆听的刘睿。
他的决定,将决定北疆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