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为寒冷。霜华凝结在枯草和岩石上，泛着惨白的光。整个听溪庄却早已苏醒，无声地忙碌起来。没有号令，没有喧哗，只有一种压抑着的、即将迎接命运转折的紧张与期待。
刘睿一夜未眠，眼中却无丝毫倦意，反而亮得惊人。他站在庄内最高的望楼上，任由刺骨的寒风吹拂着脸庞，目光投向东北方向——野马谷所在。那股冥冥中的感应愈发清晰，如同黑暗中指引航船的灯塔，坚定而灼热。
“殿下，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霍去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同样精神奕奕，甲胄在身，仿佛昨日的激战与奔波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刘睿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这片给予他们一夜庇护的谷地，转身下楼。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比之前更快，目标明确——野马谷。所有人的心都悬着，既期盼着那传说中五千生力军的到来，又隐隐担忧这突如其来的“强援”是否真如殿下所言那般可靠。
苏檀儿骑在马上，感受着队伍中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沉默前行的刘睿。他的侧脸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坚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份笃定，无形中也安抚了她心中些许的不安。
沈万三则一路都在心中默算着粮草物资，眉头紧锁，胖脸上难得不见了笑容。五千张嘴，就像五千个无底洞，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欧冶子依旧沉默，但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不时摩挲着工具包的背带，眼中闪烁着一种工匠面对庞大原材料时才有的、混合着挑战与兴奋的光芒。
霍去病策马行在队伍最前，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如同最警惕的头狼。他身后的潜渊卫们更是将警戒提到了最高，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随着天色渐明，队伍离开官道，转入更加偏僻难行的山间小路。地势开始变得开阔，枯黄的草甸一望无际，远处是连绵的、覆盖着稀疏林木的矮山。这里已是帝国实际控制区域的边缘，人烟罕至，只有野兽和亡命之徒才会偶尔踏足。
日上三竿之时，前方探路的潜渊卫快马回报：“殿下，前方五里，便是野马谷入口！”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又行了一刻钟，绕过一片巨大的风蚀岩壁，一个巨大的山谷入口豁然出现在眼前！谷口宽阔，两侧山势平缓，一条已然冰封的小河从谷内蜿蜒而出。而更令人心惊的，是谷口处那一片黑压压、沉默肃立的人影！
没有旗帜，没有喧哗。
数千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生长在荒原上的铁灰色森林。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许多人身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和污渍，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有断了枪头的长矛，有卷刃的腰刀，甚至还有削尖的木棍。他们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复杂，混杂着绝望中透出的最后一丝希冀，麻木深处隐藏的野兽般的警惕，以及一种历经厮杀后残存的、若有若无的戾气。
这就是系统所谓的“边境溃兵”与“流民壮丁”！他们看起来落魄、狼狈，如同乞丐，但那股子凝聚不散的肃杀之气，以及即便在沉默等待中依旧隐约保持的、残破不堪的队列雏形，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绝非普通的乌合之众！
队伍在谷口外停下，刘睿深吸一口气，驱马缓缓上前。霍去病紧随其侧，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对面那沉默的数千人。
就在这时，那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一名身形魁梧如同铁塔般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此人约莫三十许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沾满血污和泥泞的陈旧皮甲，裸露的臂膀上肌肉虬结，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他面容粗犷，颧骨高耸，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悍勇与煞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道从左上额一直划到右下颌的狰狞刀疤，如同一条蜈蚣趴伏在脸上，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扭曲，更添几分凶恶。
他走到刘睿马前十步处，停下脚步，没有任何犹豫，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同擂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末将韩猛，原镇北军第三营斥候队正！麾下弟兄皆是被打散的边军袍泽，以及沿途活不下去、愿拼死求一条活路的苦命人！共计五千一百三十二人！闻听睿王殿下仁德，欲在北疆开辟一方净土，特此聚众来投，愿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带着边军特有的粗粝和直率，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那庞大的队伍，随着他的跪拜，也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数千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刘睿身上！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期盼，有怀疑，更有一种将自身命运完全交托出去的决绝！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寒风掠过荒原的呜咽声。
刘睿端坐马上，目光缓缓扫过这跪倒一片的五千余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系统赋予的、那百分之百死忠的链接，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他和这五千多人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但同时，他也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复杂情绪，看到了他们身体的状态——疲惫、伤病、营养不良。
他知道，系统给了他们绝对的忠诚，但要真正赢得他们的心，让他们爆发出最强的战斗力，还需要更多。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夹马腹，策马上前几步，直至距离韩猛只有五步之遥。他勒住马，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运足了中气，声音清越而沉稳，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诸位弟兄！请起！”
韩猛率先起身，他身后的五千余人也如同得到号令，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动作竟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整齐。
刘睿继续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感染力：“本王，刘睿！不在乎你们的过去是边军也好，是流民也罢！更不在乎你们身上有多少伤，手里拿着什么破烂家伙！”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本王只在乎你们的现在和未来！只在乎你们敢不敢跟着我，在这片虎狼环伺的北疆，用我们手中的刀，用我们胸中的血，杀出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立足之地！打下一个再无人敢欺辱我们，能让我们的父母妻儿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的家园！”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与豪情：“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溃兵，不再是流民！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靖北军！”
“靖平北疆，护我家园！这便是我们靖北军存在的意义！”
“跟着我，或许会流血，会牺牲，前路遍布荆棘！但我刘睿在此立誓，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绝不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打仗！只要我有一件暖衣，就绝不让弟兄们冻着身子杀敌！你们的功勋，我必不吝赏赐！你们的血仇，我必带你们亲手去报！”
“告诉我，你们可愿信我这一次？可愿将你们的命，将你们的未来，交到我手中？与我一同，在这北疆之地，杀出一个朗朗乾坤，搏一个封妻荫子！”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数息。
随即——
“愿为殿下效死！！”
韩猛第一个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声震四野！
“愿为殿下效死！！”
“靖北军！万胜！！”
五千余人积压已久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们挥舞着手中残破的兵器，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咆哮着！声音如同滚滚惊雷，在野马谷中回荡，冲上云霄，震得两侧山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那原本麻木的眼神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原本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挺得笔直！一股磅礴的、混杂着血性与希望的气势，从这五千多人身上冲天而起！
刘睿看着眼前这群情激昂的一幕，心中亦是激荡难平。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忠诚需要维系，士气需要保持，但这第一步，他成功了！他成功地接过了这把系统赋予的、尚未完全开锋，却已初显狰狞的利剑！
他抬手，虚压。
如同拥有魔力般，震天的吼声迅速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他，充满了狂热与信服。
“韩猛！”
“末将在！”韩猛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命你暂领靖北军副将之职，协助霍去病将军整编军队，安顿士卒！”
“末将遵命！”韩猛没有任何迟疑，轰然应诺。
刘睿又看向身后的霍去病、沈万三、欧冶子等人。无需多言，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与机遇的阶段，正式开始了。
沈万三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低声对身旁的助手吩咐：“快，清点我们带来的所有粮草，按照最低标准，计算还能支撑几日……还有，立刻派人去把我们藏在附近的物资运过来！快！”
欧冶子则已经跳下马，走到几个看似军官的靖北军士卒面前，毫不客气地拿起他们手中残破的武器，仔细端详着，眉头越皱越紧。
霍去病则与韩猛迅速交流起来，开始划分营地，安排警戒，将这支刚刚获得新生的军队，初步纳入管理的轨道。
苏檀儿静静地望着被众人簇拥在中央、仿佛周身都在发光的刘睿，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彩。
野马谷内，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五千靖北，尽入彀中。潜龙之爪牙，于此初具雏形。北疆的天，似乎也从这一刻起，开始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