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林殿偏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狸猫僵硬的尸体被迅速移走,沾染毒物的地面也被反复清洗,但那股无形的死亡阴影却挥之不去。惠妃受了惊吓,被刘睿温言劝回内殿休息,脸色依旧苍白。刘睿独自坐在外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冰冷如霜。
福伯的动作极快,命令如同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石头和小乙这两名潜渊卫中最出色的“眼睛”,如同融入了暮色中的两道影子,缀上了那名送蜜饯的老宦官。小春子也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分布在宫中各处的、不起眼的眼线,一张针对内务府和东宫的细密调查网,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张开。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宫灯初上,将殿内映照得一片昏黄。
终于,在戌时三刻,福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他脸色凝重,带着一丝连夜追查后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殿下,查到了。”福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寒意。
刘睿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说。”
“那老宦官姓李,在内务府当差二十余年,素来谨小慎微,人缘尚可。今日分发贡品,本是循例。”福伯条理清晰地汇报,“石头和小乙盯了他一下午,他离开兰林殿后,便径直回了内务府库房交接,并无异常。但小乙心细,发现他回库房时,腰间挂着一个原本没有的、崭新的平安扣。”
“平安扣?”刘睿眼神微眯。
“是。并非宫制,像是市井之物。”福伯继续道,“小春子那边顺着这条线,动用了我们在浣衣局的一个关系,那老李有个相好的宫女在浣衣局。旁敲侧击之下得知,老李昨日傍晚下值后,曾与人在西华门外的一间小茶肆短暂碰面,回来后便有些心神不宁,还拿出一个新的平安扣摩挲,说是……贵人赏的,能保平安。”
“与他碰面的是谁?”刘睿追问,心脏微微提起。
“小春子费了些周折,买通了茶肆的伙计。”福伯的声音更低了,“据那伙计回忆,与老李碰面的是个面生的中年人,穿着普通,但手指白皙,不似干粗活的人,说话带着几分……宫里太监特有的腔调,但刻意压着。那人离开时,坐的是一辆没有任何标识,但帘子用料极好的青篷小车。”
线索似乎指向了宫内,但又隔了一层。
“车辙印!那辆车的车辙印可有留意?”刘睿忽然问道。宫中的马车规制不同,车辙宽度、轮毂样式皆有差异,虽是细微之处,却可能是关键证据。
福伯眼中闪过一丝佩服:“殿下明鉴。老奴已让潜渊卫中善于此道者去看过,那车辙印较寻常宫车略窄,轮毂样式也新,与……与东宫去年新采买的一批马车,特征吻合。”
东宫!
虽然依旧是间接证据,无法直接钉死太子,但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向了东宫这个深潭!那个与老李接头的,大概率是太子身边的心腹太监,伪装出宫行事。
“那蜜饯上的毒呢?可查出来源?”刘睿再问。
“老奴暗中请教了欧冶子先生,据他分析,此毒性烈,发作快,似是江湖上流传的‘鹤顶红’混合了某种蛇毒提炼而成,非一般太医署或民间药铺所能得。更可能来自……某些擅长用毒的江湖门派,或是军中秘制。”福伯顿了顿,“老奴怀疑,东宫或许暗中圈养了一些……此类人物。”
刘睿沉默了。太子果然行事周密,层层转手,即便查到老李,也只能追到那个接头太监,再往上,便难有实据。而且用的毒药来源特殊,增加了追查难度。
直接拿着这些间接证据去皇帝面前告发太子?无异于以卵击石。皇帝即便信了三分,为了朝局稳定,也绝不会在此时动摇国本,最终很可能找个替罪羊了事,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太子更疯狂的报复。
不能硬碰硬。
刘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杀意,眼神恢复了冷静与深邃。他看向福伯,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福伯,父皇近日,是否依旧为北境粮草转运不畅而忧心?”
福伯愣了一下,虽不明所以,还是如实回答:“是。河套虽暂稳,但大军云集,每日消耗巨大,转运路途遥远,损耗颇多,陛下为此甚为焦心。”
“很好。”刘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子兄长既然送我一份‘大礼’,我这个做弟弟的,岂能不有所‘回报’?”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一个既能化解眼前危机,敲打太子,又能为自己进一步争取利益的一石二鸟之计!
“福伯,你立刻去做几件事。”刘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第一,将我们查到的所有关于李宦官、平安扣、茶肆、马车的信息,不留痕迹地,‘送’到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瑾的耳朵里。记住,要不留痕迹,像是他手下小太监无意中发现的。”
王瑾是皇帝心腹,掌管司礼监,与太子并不和睦。信息到他那里,皇帝自然会知道。这既是一种告发,也是一种示威,告诉太子:我知道是你,也有能力查到你的尾巴!
“第二,”刘睿继续道,“让沈万三,将他最近利用商队,试验成功的那个‘分段接力、仓储中转’的粮草运输法,写成条陈,通过我们在户部新拉拢的那个员外郎,以他的名义递上去,就说是为解决北境粮草转运之困,苦思冥想所得。”
沈万三在经营商队时,为了提升效率,降低成本,设计了一套利用沿途货栈中转、分段运输、统一调度的物流方法,效果显着。此法若能用于军粮转运,必能大大减少损耗,提高效率。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功劳。
“第三,”刘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明日,我便去向父皇请安,并……自请禁足。”
“禁足?”福伯吃了一惊。
“没错。”刘睿冷笑,“就说我连日来苦思北境局势,偶感风寒,又受昨日……嗯,或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身体不适,需静养一段时日,闭门读书,暂不能为父皇分忧了。”
他以“身体不适”为由自请禁足,既是示弱,降低太子的戒心和攻击性,同时那句“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是点给皇帝和太子听的!他将下毒之事轻轻揭过,不追究,不吵闹,只以“养病”为由退一步。这份“懂事”和“委屈”,皇帝看在眼里,会如何想?太子那边,得知自己阴谋败露(通过王瑾那边传递的信息),又见刘睿并未发作,反而退让,又会如何?
这是以退为进!既避免了与太子的直接冲突,保全自身,又在皇帝心中种下了对太子不满和对自己怜惜的种子,同时还献上解决粮草难题的功劳,彰显自己的能力与胸怀!
福伯细细品味,眼中渐渐露出敬佩之色。殿下此计,深得权谋三昧,看似退让,实则步步为营,将危机化为了机遇!
“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福伯躬身,匆匆离去安排。
刘睿独自坐在殿中,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目光幽远。
太子,你想用毒药将我扼杀在这深宫之中?我却要借此机会,让你投鼠忌器,更要让父皇看到,谁才是真正能为国分忧、忍辱负重的儿子。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他,不仅要活下来,还要一步步,拿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蛛网已然收束,猎手与猎物的角色,或许,该换一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