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光芒如同粘稠的树脂,将整个观测平台凝固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静滞中。无形的能量牢笼隔绝了内外,连远方方舟主体流淌的光带,此刻看来也如同琥珀中封存的远古昆虫翅脉,美丽而疏离。“隔离审查程序”——这冰冷的宣判,让刚刚从“收割者”爪牙下逃生的几人,瞬间从希望的波峰坠入绝望的谷底。
“审查……他们会怎么做?”露娜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地靠近陆清玄。墨的阴影在她脚边不安地波动,比之前更加淡薄。
晴川紧抿着唇,感受着周围能量牢笼那坚不可摧的禁锢之力,摇了摇头:“不知道。但绝不会是友好的‘询问’。”她看向陆清玄,他依旧单膝跪地,脸色苍白,气息紊乱,方才强行模拟高阶协议的反噬显然不轻。
陆清玄缓缓抬起头,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虽布满血丝,却并无慌乱。“我们在赌,就要承担赌输的代价。”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腾的气海,“但方舟没有立刻净化我们,而是‘审查’,说明我们模拟的协议,以及我们本身,存在让它‘疑惑’或‘感兴趣’的价值。”
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就在这时,平台中央那散发着琥珀色光芒的锥形结构,顶端水晶的旋转骤然加速!一道比之前更加凝实、带着强烈解析意味的深蓝色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般,猛地笼罩了陆清玄!
“开始对未授权协议模拟个体进行深度信息采集与威胁评估。”电子音冰冷地宣告。
陆清玄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侵入他的识海!并非粗暴的搜索,而是一种极其精密、高效的解析。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修炼的道法、他对能量的理解、甚至是他金丹的结构与道纹的韵律……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摊开的书卷,被那深蓝色的光束无情地翻阅、记录、分析!
这是一种比肉体痛苦更令人战栗的体验,仿佛整个“自我”都被放在了解剖台上。陆清玄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全力运转功法,稳固着几乎要溃散的元神,抵抗着那无所不在的解析之力。
他看到扫描光束中流淌过他在修真世界的点点滴滴,看到青玄山的云雾,看到与同门的论道,看到天劫的雷霆……也看到被泽塔捕获后的囚禁、挣扎、与伙伴们的相遇、一次次在绝境中奋起……直至来到这守望者遗迹,模拟那残缺的“钥匙”协议……
所有的信息,都被量化、被归类、被打上各种他无法理解的标签。
“……能量运用体系:非标准,基于个体意识与未知本源共鸣,潜力评估:高,风险等级:中……”
“……意识结构:存在高强度‘自我’定义,与‘观测者’引导模式存在显着偏差,符合‘变数’特征……”
“……检测到与‘守望者’底层协议微弱共鸣(源于未授权模拟),共鸣强度:0.037%,但共鸣纯度:异常……”
……关联个体分析:信息感知特异体(露娜),能量操控精密体(晴川),高维信息投影体(墨)……团队协同性:高,威胁协同效应:提升……”
冰冷的分析数据如同瀑布般在陆清玄的意识边缘流淌。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彻底看穿的透明人。
然而,就在这深度解析进行到最关键处,试图触及他金丹最核心的那一点不灭灵光,以及他与“星尘共鸣者”那短暂连接所留下的、蕴含着一丝宇宙古老韵律的印记时——
嗡!!!
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陆清玄自身,而是来自那深蓝色的扫描光束本身!光束接触到那点灵光与古老韵律印记的刹那,仿佛触动了某个隐藏极深的禁忌!扫描光束猛地变得极不稳定,内部数据流疯狂错乱,发出刺耳的、仿佛系统过载的尖鸣!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位阶信息烙印!触及协议底层禁忌!数据流冲突!解析逻辑崩溃!”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混乱与急促!
笼罩陆清玄的深蓝色光束剧烈闪烁,时而膨胀,时而收缩,仿佛随时可能炸开!那股精密的解析之力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如同失控的野马,在陆清玄的识海中横冲直撞!
“啊——!”陆清玄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抱头跪倒在地,七窍之中都渗出了淡金色的血液!他的元神如同被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切割、搅动!
“清玄!”晴川和露娜惊呼,想要上前,却被那琥珀色的能量牢笼死死挡住,根本无法靠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潜伏在陆清玄影子中、气息微弱的墨,动了!
他没有去攻击那失控的扫描光束(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是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的阴影猛地从陆清玄影子里脱离,化作一道极其凝练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信息流,主动撞向了那失控的、蕴含着海量解析数据的深蓝色光束!
他并非去对抗,而是去……融入,去引导!
墨的阴影核心,本就是高度秩序化的信息结构与高维能量投影的结合体。此刻,他如同一个最精巧的“数据缓冲器”和“逻辑梳理器”,悍不畏死地冲入了那狂暴的数据风暴中心!
他用自己的阴影之躯,强行承载、分流、梳理着那因触及禁忌而崩溃的混乱数据流!试图将这失控的解析力量,重新引导回某种“可控”的轨道,或者至少……将其对陆清玄元神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行为!那失控的数据流中蕴含着“守望者”系统的底层力量和一缕触及禁忌的反噬,其破坏力远超之前“观测者”的数据攻击!
“墨!”露娜感知到墨那飞速消散、如同被投入熔炉冰雪般的气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只见墨的阴影在深蓝色光束中剧烈地扭曲、变形、明灭不定,其核心的信息结构正在被飞速地侵蚀、瓦解!但他依旧死死地坚守着,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为陆清玄争取着宝贵的喘息之机!
得到这片刻的缓冲,陆清玄强忍着元神撕裂般的剧痛,猛地调动全部残余的真元和意志,将那点不灭灵光与古老韵律印记死死封住,同时全力稳固濒临崩溃的识海。
墨的牺牲没有白费。
那失控的扫描光束在墨的阴影被彻底消融、湮灭的前一瞬,似乎终于被引导着偏离了最狂暴的核心,数据流的冲突稍稍缓和。深蓝色的光束猛地收缩,脱离了陆清玄的身体,缩回了锥形结构之中。
琥珀色的能量牢笼依旧存在,但平台中央的锥形结构,其散发的光芒却从警告的琥珀色,转变为一种更加复杂、明暗不定的灰白色,顶端水晶的旋转也变得缓慢而滞涩,仿佛系统陷入了某种巨大的困惑与停滞。
“深度扫描……因未知干扰……强制中断。数据完整性……严重受损。威胁评估……无法完成。检测到高价值……但无法解析的……信息残留……”电子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之前从未有过的不确定性。
“个体:陆清玄,暂定为:待观察变量。权限状态:维持隔离,但暂停审查程序。”
冰冷的宣判再次响起,但内容已截然不同。
审查,因为触及无法理解的“禁忌”而被迫中止。他们没有被净化,但也没有获得自由。而是被贴上了一个模糊的“待观察变量”标签,继续囚禁在这琥珀色的牢笼中。
陆清玄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元神受创不轻,但总算保住了根本。他抬起头,看向墨刚才消失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即将彻底消散的信息余烬。
墨……为了救他,几乎耗尽了最后的本源,其存在已然变得岌岌可危。
晴川和露娜冲到陆清玄身边,扶住他,看向那空荡荡的地面,眼中充满了悲痛与茫然。
牺牲了墨,换来的却只是一个“待观察”的模糊 status quo。
他们触碰到了连“守望者”系统都无法理解,甚至视为“禁忌”的东西,这或许是他们的特殊之处,但也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性与风险。
平台之外,宇宙依旧黑暗,方舟依旧沉默。
而在这片被隔离的孤岛上,希望与绝望交织成的迷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郁。
他们失去了重要的伙伴,身负重伤,被困囚笼,前路未知。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并且,他们让这远古的遗迹,第一次感到了“困惑”。
星海的道途,从来不会因为暂时的困顿而止步。
真正的探索,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