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的书房,苏晚并非第一次来,但这一次,气氛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引路的衙役在门口便止步,躬身退下。苏晚独自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午后略显沉闷的光线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书案后端坐的那道月白色身影。
陆绎没有在处理公务,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把玩着一枚色泽温润的黑色棋子。听到开门声,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之上——那是一张空无一子的榧木棋盘,光可鉴人,仿佛等待着落子,又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厮杀。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与他身上那股清冽冰冷的气息混合,形成一种奇异的压迫感。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锐利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
苏晚依礼福身:“民女参见大人。”
陆绎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没有让她起身,也没有赐座,只是用指尖将那枚黑棋轻轻按在棋盘的天元之位,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你的伤,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托大人的福,已无大碍。”苏晚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垂眸应答。
“是吗?”陆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冰冷的弧度,“看来,姜小姐的恢复能力,远非常人可比。”他话语中的试探意味毫不掩饰。
苏晚心中微凛,知道这是对她那夜“家传秘法”以及快速恢复能力的探究。她维持着平静:“不过是些乡下土方,侥幸见效罢了,不敢与大人相比。”
陆绎不再纠缠于此,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官帽椅的椅背上,目光重新投向空荡荡的棋盘。“青州城,如今看似安稳了。”
“全赖大人运筹帷幄。”苏晚顺着他的话说道。
“运筹帷幄?”陆绎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听不出丝毫暖意,“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话音落下,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苏晚能感觉到,他周身那内敛的剑意似乎波动了一下,引而不发,却更显危险。
“大人召民女前来,不知有何吩咐?”苏晚直接问道,不想再与他进行这种充满机锋的对话。
陆绎终于将目光完全从棋盘上移开,彻底落在苏晚脸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本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果然。苏晚心中暗道。平静被打破了。
“请大人明示。”
“三日后,会有一支商队抵达青州,名为‘隆昌号’。”陆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需要混入其中,随他们一同离开青州,前往……云州。”
离开青州?前往云州?苏晚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为何?”
“探查。”陆绎言简意赅,“城隍庙虽毁,但其背后,或许另有根源。云州近来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与那邪神的气息,隐隐有所关联。本官怀疑,那里可能藏着更大的秘密,甚至是……其本体所在。”
云州?苏晚迅速在脑海中调取原主记忆中和系统提供的关于云州的信息。那是一个比青州更加繁华、势力也更为错综复杂的大州,距离青州有十余日的路程。
“大人为何不派官府之人前往?”苏晚问道。这任务听起来危险且前途未卜。
陆绎眼中闪过一丝冷嘲:“官府?庙堂之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而你……”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一个‘病弱’的商贾之女,意外卷入风波,心灰意冷之下离开伤心地,前往他州投亲或散心,这个理由,足够合理。”
他早已将她的“身份”和“退路”都想好了。这确实是一个不容易引起怀疑的身份。
“本官会为你准备好新的身份文牒和盘缠。”陆绎继续道,“你只需混入商队,抵达云州后,暗中探查与‘幽冥’、‘祭祀’、‘永生’等相关的一切异常。若有发现,通过特定的渠道传讯回来。”
他这是要将她作为一枚暗棋,投入一个更加庞大和危险的棋局之中。是为了追查邪神本源,还是……借此将她这枚知晓他秘密的不稳定因素“流放”出去?
苏晚沉默着,大脑飞速权衡利弊。离开青州,意味着暂时脱离陆绎的直接掌控,也远离了他体内那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有机会接触到更核心的秘密,或许能更快完成救赎任务。但同样,也意味着孤身深入险境,前途莫测。
“若民女……不愿去呢?”她抬起眼,试探着问道。
陆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周身那股压抑的剑意如同出鞘的利刃,让书房内的温度骤降。“你以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本官还会让你安然留在青州,成为一个潜在的……变数吗?”
他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留下,要么被他彻底控制,要么……死。
苏晚看着他那双冰冷的、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眸子,知道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她没有选择。
“民女……遵命。”她缓缓吐出三个字。
陆绎周身的冷意稍稍收敛,他重新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着。“记住,你的任务是探查,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不可擅自行动。一切,以传回信息为优先。”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活着,才有价值。”
活着,才有价值。冷酷而现实。
“民女明白。”苏晚垂下眼眸。
“去吧。”陆绎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仿佛她已然是一枚被摆上棋盘的棋子,“三日后辰时,南门外,隆昌商队。自会有人接应你。”
苏晚不再多言,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当她再次站在阳光之下,只觉得那光线刺眼得让人发晕。背后那扇关闭的书房门,如同巨兽的口,将她吐了出来,却又用无形的线牢牢牵着她。
离开青州,前往云州。
新的棋局,已然开启。而她,依旧是那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只是,执棋者,真的只有陆绎一人吗?
她抬头,望向南方,目光沉静而坚定。
或许,这也是她跳出樊笼,主动破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