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沐浴在阳光下,苏晚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地底血池那血腥残酷的景象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脑海。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些被囚者微弱的啜泣,以及陆绎那声如同惊雷般的“退”字。
她没有在城隍庙外停留,甚至没有回头,径直快步离开,混入街上的人流。她能感觉到,身后庙宇方向传来的那股阴冷暴戾的意念,如同毒蛇般死死锁定着她,充满了不甘与滔天的杀意,却被某种力量暂时阻隔,无法直接延伸出来。
直到回到相对安全的姜家小院,闩上房门,苏晚才仿佛脱力般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冷汗早已浸湿了她的内衫,手臂上之前包扎的伤口也因剧烈的奔跑而再次渗出血迹,但她此刻浑然未觉。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地底的一切——抽取生命的血池,麻木的祭品,狰狞的小型神像,还有陆绎及时出现的身影,以及那枚散发着煌煌正气的官印。
陆绎……他果然一直在暗中关注。他的出手,是履行合作的承诺,还是因为她也触及了他想知道的核心秘密?他此刻情况如何?面对那“伪神”意识和众多邪祟的围攻,他能否全身而退?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陆绎出手相助的一丝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和冰冷的决绝。亲眼目睹了那地狱般的场景,她再也无法容忍这邪神的存在,哪怕一刻!
“系统,调取‘溯影石’记录的地底石窟影像,重点分析能量节点、符文结构及守卫分布。”苏晚在心中下令,声音因之前的紧张而微哑。
【指令收到。分析中……影像数据完整。能量核心为中央血池与小型神像,二者通过符文石柱连接,构成完整的生命能量抽取与转化矩阵。守卫共计八名,能量等级为‘怨级中阶’,分布位置如下……检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源,位于小型神像内部,与主神像意识同源。】
系统的分析冰冷而精确,将那邪恶祭坛的结构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这不仅仅是罪证,更是找到摧毁它的关键。
然而,如何摧毁?凭她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即便加上陆绎,面对一个经营多年、信徒众多、且拥有诡异力量的“伪神”,强攻的代价恐怕难以想象。陆绎之前关于“打草惊蛇”的警告言犹在耳。
她需要更周密的计划,需要找到这个体系的弱点,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夜色渐深,苏晚简单处理了伤口,换下沾染了地下气息的衣物。她坐在窗边,手中摩挲着那枚乌木发簪,等待着。她不确定陆绎是否会来,或者,会以何种方式与她联系。
约莫子时前后,窗棂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苏晚心中一紧,悄然靠近窗户,低声道:“谁?”
窗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略显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是我。”
是陆绎!他来了!
苏晚立刻打开窗户。月光下,陆绎依旧是一身雳蓝常服,但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唇色也淡得近乎透明。他站在窗外阴影里,身形依旧挺拔,但苏晚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有些不稳,尤其是他负在身后的右手,袖口处似乎沾染了一小片深色的、尚未干涸的痕迹。
他受伤了!为了断后,他独自面对那“伪神”意识和众多邪祟,果然付出了代价!
“大人,您……”苏晚下意识地开口。
陆绎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苏晚没有隐瞒,将地底石窟所见,包括血池、祭品、小型神像,尽数告知,只是略去了自己用“溯影石”记录细节一事。
陆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直到苏晚说完,他才缓缓道:“那是‘化生池’,以生灵血气与魂念,滋养其邪神本源。那些被抽取者,最终会沦为行尸走肉,或成为新的灵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但苏晚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压抑极深的冰冷杀意。
“我们必须阻止它!”苏晚忍不住道,声音带着急切,“那些还活着的人……”
“如何阻止?”陆绎反问,目光如炬,“调兵围剿?且不说能否一举功成,一旦消息走漏,引发信徒暴动,或是逼得那邪神狗急跳墙,以满城百姓为质,后果谁来承担?”
他的问题如同冰水,浇在苏晚炽热的心头。是啊,如何阻止?这不是简单的斩妖除魔,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政治与信仰漩涡。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苏晚握紧了拳。
“等。”陆绎吐出一个字,“等一个它必须显露核心,无暇他顾的时机。”
“什么时机?”
陆绎的目光投向城隍庙的方向,幽深难测:“祭祀。一场需要它全力投入,无法分神他顾的大型祭祀。据本官所知,下月十五,便是它‘神诞日’,届时,它需吸收海量信仰与生机,尝试凝聚更完整的‘神格’。”
神诞日!下月十五!那将是邪神最强大,但也可能是最脆弱的时候!
“我们需要做什么?”苏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绎收回目光,看向苏晚,眼神复杂:“你需要做的,是活下去,并且,在必要时,成为那颗打破平衡的棋子。”他顿了顿,补充道,“在这之前,安分守己,莫要再轻举妄动。庙祝已对你起疑,本官……不可能每次都能及时出现。”
他的话冰冷而现实,再次强调了他们之间那不平等的合作关系。她是棋子,是诱饵。
苏晚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我明白了。但在那之前,我希望大人能尽力保住那些尚未被完全转化的祭品。他们……是无辜的。”
陆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承诺,也没有拒绝。他转过身,身影即将融入夜色。
“大人,”苏晚忽然叫住他,从窗口递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或许……对您的伤有用。”
陆绎脚步一顿,侧头看了一眼那瓷瓶,月光下,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没有接,只是淡淡道:“不必。”
话音未落,他人已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握着瓷瓶,看着空荡荡的窗外,心中五味杂陈。
与虎谋皮,如履薄冰。前路更加艰险,但她已没有回头路。
下月十五,神诞日。
那将是一场决定青州城命运,也决定她自身生死的终极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