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引”的香气,如同无形的蛛丝,在偏殿内悄然弥漫。初闻时清冷幽远,似雪后松林,带着一种涤荡心神的假象。但随着呼吸深入,那香气仿佛活了过来,丝丝缕缕钻入肺腑,缠绕上意识,带来一种昏沉的、令人想要放弃所有抵抗的慵懒。
苏晚坐在桌边,强迫自己维持着清醒。她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却毫无胃口,反而觉得那香气如同有生命般,试图撬开她的心防。陆清安的警告言犹在耳——“慎辨之”。这香绝不仅仅是助眠那么简单。
送膳的宫女早已退下,殿内又只剩下她一人,以及那越来越浓郁的“梦引”之香。
她尝试运转灵魂之力,试图隔绝这香气的影响。一丝微弱的、源自异世灵魂的清凉感在识海中升起,勉强抵御着香气的侵蚀,但那股昏沉感依旧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这具身体太过虚弱,灵魂与肉身的契合也并非完美,抵抗得十分艰难。
不能睡!至少不能在香气最浓郁的时候彻底沉睡!
苏晚站起身,踉跄地走到窗边,想要推开窗户透气。然而,窗户不知何时已被从外面悄无声息地锁死!她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她又试图去拉殿门,同样被从外面闩住!
心,瞬间沉入谷底。
这不是保护,这是囚禁!在“梦引”的笼罩下,将她彻底困在这方寸之地!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而上。她背靠着冰冷的殿门滑坐在地,努力集中精神,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香气。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闪现一些破碎的画面——是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是系统748微弱的电流声,是西偏殿面具人冰冷的眼神,是谢无妄那双虚无的眼眸……
各种混乱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片段交织碰撞,头痛欲裂。这香气,似乎在放大她内心的恐惧、迷茫与记忆的碎片!
这就是“梦引”的作用?引人沉沦于混乱的梦境,瓦解心神?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殿内的烛火不知何时被调暗,光线昏黄,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模糊感。苏晚的视线开始涣散,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灵魂之力的抵抗越来越微弱,那清冷的香气仿佛化作了无数只细小的手,要将她的意识拖入无尽的深渊。
就在她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用尽最后力气,将藏在贴身内袋里的那截干枯“梦引”根茎取出,紧紧攥在手心。那清苦中带着奇异甜香的气味,与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同源,却又似乎有某种细微的不同,像是一点锚定现实的坐标。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她此刻唯一的凭借。
最终,意识的堤坝还是崩溃了。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了一切。
……
她仿佛漂浮在一条光怪陆离的河流上。耳边是无数模糊的呓语,眼前是扭曲变形的景象。她看到了“晚阳”初入宫时的忐忑与希冀,看到了帝王的恩宠与骤然的冷落,看到了棠梨宫日复一日的孤寂与绝望……那些属于原主的、沉重而悲伤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试图将她同化。
不!我不是她!
苏晚的灵魂在呐喊,奋力挣扎。但香气的力量太过强大,那些负面情绪如同沼泽,紧紧吸附着她。
景象陡然一变。她仿佛又回到了西偏殿,面具人正手持利刃,一步步逼近,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刺穿她的灵魂。她拼命奔跑,却怎么也逃不出那无尽的黑暗与回廊……
就在她精疲力竭,几乎要被恐惧吞噬时,手心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刺痛感!
是那截“梦引”根茎!它那尖锐的末端,不知何时刺破了她的掌心,一丝微弱的痛感,如同针尖,瞬间刺破了重重梦魇!
与此同时,一股与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同源、却又更加纯粹、甚至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清苦气息,从紧握的根茎中渗出,丝丝缕缕,汇入她的感知。
这截干枯的根茎,仿佛是对抗这“梦引”香气的……解药?或者说,是未被炼制提纯前的原始状态,保留了它某种中和的特性?
陆清安给她这个,不是为了让她辨识,而是为了让她在必要时,用以自保!
这个明悟如同闪电,划破了混乱的梦境!
凭借着那点刺痛和迥异的气息,苏晚凝聚起残存的意志,奋力对抗着香气的侵蚀。梦境开始变得不稳定,那些恐怖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般纷纷剥落。
在光怪陆离的碎片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极其漂亮,却空洞虚无,深处又隐藏着无尽疯狂与痛苦的……谢无妄的眼睛。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透过层层梦魇,仿佛与她一同沉浮在这“梦引”制造的炼狱之中。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晚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悲恸。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仿佛他的疯狂与痛苦,透过这诡异的香气,传递到了她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又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梦境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轰然崩塌!
苏晚猛地睁开双眼,心脏狂跳,冷汗早已浸透了贴身衣物。她依旧靠着殿门坐着,手心传来清晰的刺痛,那截“梦引”根茎已被她的汗水浸湿。
殿内,“梦引”的香气依旧存在,但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似乎减弱了些许。熏笼中的香膏,似乎燃尽了。
而那声巨响……
她凝神倾听。殿外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器物摔碎的声音,以及……谢无妄那压抑着极致狂怒、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滚!都给朕滚出去!”
伴随着的,是宫女太监惊恐的哭喊和逃窜声。
紫宸殿的主殿,出事了。
苏晚攥紧手心,那点刺痛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她不知道谢无妄为何突然发作,但直觉告诉她,这与“梦引”之香,脱不开干系。
这香,噬的不仅是她的心。
恐怕,噬得最深的,是那疯王自己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