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合拢的轻响,如同赦令的钟声,却又沉重地敲在白璃的心上。
父君离去了,但那最后几句意味深长的警告,却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箍住了她的神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威严而探究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白璃蜷缩在锦被之中,许久许久,直到那因极度紧张而僵硬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剧烈的心跳也缓缓平复,只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
她不能一直这样躺下去。
父君虽暂时被她以“噩梦”搪塞过去,但疑虑的种子已然种下。木老明日便会来请脉,若被发现肩头这明显的撕裂伤,以及体内灵力亏空、神魂不稳的迹象,一切谎言都将不攻自破。
必须在那之前,处理好所有痕迹。
她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掀开锦被。冰冷的空气接触到被冷汗浸透的寝衣,激起一阵寒颤。肩头草草包扎的伤口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方才那场生死一线的遭遇。
咬紧牙关,她点亮了床边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内殿一角。
她先是仔细检查了地面,确认没有留下任何从禁地带回的泥渍或血迹。又走到后窗边,将窗棂边缘可能蹭到的灰尘擦拭干净,确保看不出任何频繁开启的痕迹。
做完这些,她才小心地解开寝衣,露出肩头那狰狞的伤口。
三道爪痕皮肉外翻,虽然不算太深,但边缘已经微微发黑,残留的魔气带着阴冷的腐蚀性,阻碍着伤口的愈合,带来持续不断的灼痛和麻痒。普通的止血草叶根本无济于事。
必须清除这些魔气!
她盘膝坐下,忍着头晕目眩,再次沉入内视。丹田气海中那点本源之光因之前的消耗而显得有些黯淡,但依旧稳定地散发着温和的能量。
她尝试着引导其中一丝精纯的灵力,缓缓流向肩头的伤口。
过程极其艰难。她的灵力本就不算雄厚,对灵力的精细操控也远未达到前世的水平。那丝灵力在她笨拙的驱使下,如同微弱的水流,小心翼翼地冲刷着伤口处那阴冷粘稠的魔气。
“嗤……”
灵力与魔气接触的刹那,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带来的不是缓解,而是加倍的火辣辣的剧痛!
白璃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继续那缓慢而痛苦的净化过程。
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用那微弱的灵力消磨、中和着伤口处残留的魔气。
时间在寂静与痛苦中缓慢流逝。
琉璃灯的光晕在她苍白汗湿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处那令人不适的阴冷麻痒感终于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纯粹伤口带来的刺痛。翻开的皮肉边缘那抹不祥的黑色也淡去了许多。
她这才松了口气,几乎虚脱。寻出木老之前留下的、用于治疗普通外伤的灵药膏,仔细涂抹在伤口上,又重新用干净的细布妥善包扎好,确保完全遮掩在寝衣之下。
处理完最棘手的伤口,她又强打精神,将换下的染血细布和之前那套灰布衣裙找出,揉成一团,以微弱的灵力将其彻底震碎成齑粉,撒入窗边一盆茂盛的灵植土壤之中,不留丝毫痕迹。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然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
黎明的微光透过窗棂,驱散了殿内最深沉的黑暗。
白璃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床沿,浑身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神魂的疲惫与肉体的伤痛交织在一起,如同沉重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吞噬。
但她不能睡。
她必须抓紧这最后的时间调息,尽可能恢复一些精气神,以应对白日的探查。
她闭上眼睛,艰难地运转起优化引气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缓缓涌入体内,滋润着干涸的经脉,抚慰着疲惫的神魂。
过程缓慢而痛苦,但确有效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彻底照亮窗棂,殿外传来侍女轻柔的脚步声和准备热水的声响时,白璃终于缓缓睁开眼。
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倦色,但比起夜里的狼狈,已然好了许多。至少,表面上看去,更像是一个被噩梦惊扰、未曾安眠的病弱公主。
她挣扎着起身,换上一身干净的寝衣,将微乱的发丝理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神情看起来更自然些。
刚收拾停当,殿门便被轻轻叩响。
“小公主,您醒了吗?木老医官来请脉了。”是芷汐的声音。
“……进来吧。”白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虚弱。
殿门推开,芷汐端着温水进来,身后跟着提着药箱、面色凝重的木老医官。
老者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落在白璃脸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小公主今日气色似乎比往日更差些。”木老一边说着,一边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听闻昨夜惊梦不安?”
“嗯……”白璃低声应着,伸出手腕。
木老的三指搭上她的脉搏,闭目凝神。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老人平稳的呼吸声。
白璃的心不由自主地又提了起来。她能瞒过父君,却未必能瞒过这位医术通神、感知敏锐的老医官。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木老的眉头越皱越紧,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
他显然察觉到了异常。
脉象虚浮无力,显然是消耗过度、心神俱疲之兆,绝非一个静养之人该有的状态。更重要的是,他能隐隐感知到,白璃体内气血运行似乎有些微的不畅,像是……受过某种暗伤?且有一股极淡的、阴冷的异种气息残留,虽然正在缓慢消散,却绝非寻常病症所能解释。
这分明是……
木老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锐利地看向白璃!
白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指尖冰凉。
完了。
然而,就在她以为木老要当场揭穿一切之时,老医官的目光在她那强作镇定却难掩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极快地扫过她看似随意交叠、实则微微掩饰着肩部的手。
他眼中的锐利和惊疑缓缓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了然。
他收回了手,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小公主脉象虚浮,心肾不交,确是惊悸过度、神魂不稳之症。待老夫调整一下安神药的方子,加重些剂量,再好生静养些时日,便无大碍了。”
他竟只字未提那异常的消耗和那丝阴冷气息!甚至主动将一切归咎于“惊悸过度”!
白璃猛地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愕然抬头,对上木老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通透无比的眼睛。
那眼神深处,没有追问,没有揭穿,只有一种……历经世事的了然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的维护。
他看出来了。
他一定看出问题了。
但他选择了隐瞒。选择了用最合理的方式,替她圆上了这个谎。
为什么?
“多谢木老。”白璃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下头,轻声道谢。
“嗯。”木老站起身,提笔写下药方,交给芷汐,又叮嘱了几句静养的注意事项,便提着药箱告辞离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多问一句。
仿佛昨夜的风波,那禁地边缘的魔气,那生死搏杀,那帝魂的波动,都真的只是一场惊梦。
芷汐拿着新药方,忧心忡忡地去准备了。
殿内再次只剩下白璃一人。
她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明媚的晨光,心中却五味杂陈。
木老的维护,出乎她的意料,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父君那番警告的深意——这青丘宫阙之下,暗流汹涌,许多事情,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而此刻,她最需要做的,便是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
尽快恢复!尽快变强!
她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沉静。
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
昨夜种种,险死还生,疑云重重。
但,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帝魂本能的力量,哪怕只有一丝,也让她看到了希望的微光。
而且……
她忽然想起那只被墨珩威压吓得瑟瑟发抖、最终也未敢追出山谷的魔化妖狼,以及山谷深处那片被污染的土地……
一个模糊的念头,悄然浮上心头。
或许……那危险之地,也藏着某种……机遇?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苍白却执拗的侧脸上。
风波暂歇,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