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珩留驻璃宫,身份变得微妙。他既是被狐帝许可的“护镜人”,又是与公主关系匪浅的“外客”。璃宫上下侍从虽对他礼敬有加,但那份恭敬中,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距离。
墨珩对此并不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枕边那面古镜与榻上昏迷的人儿。
每日,他除了必要的调息,便是盘坐于榻前,将精纯温和的太皓剑气,源源不断地渡入古镜之中。有了狐帝的默许,他不再需要小心翼翼隐藏,可以更专注、更持久地进行温养。
古镜对他的剑气来者不拒,如同干涸的海绵,贪婪却有序地吸纳着。镜面上那点星芒,随着剑气的滋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稳定,范围也逐渐从米粒大小,缓缓扩大至指甲盖般,散发出的星辉也愈发温润明亮,如同夜空中最温柔的星辰,持续笼罩着白璃的本体。
而白璃本体的变化,也愈发明显。她眉心的银白光点已彻底稳定下来,不再闪烁,如同镶嵌在雪白肌肤上的一点星砂。原本微弱的气息变得悠长平稳,苍白的脸颊也渐渐有了一丝血色,甚至偶尔,在她沉睡的容颜上,会极其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极淡的、仿佛做了什么安心美梦般的舒缓神色。
这一切,都被日夜守候的狐后云瑶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对墨珩的态度,也由最初的感激与客气,渐渐多了几分真切的亲近与信赖。
“墨珩小友,多亏了你,还有这面镜子。”云瑶看着女儿日渐好转的气色,眼中含泪带笑,“璃儿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安稳过。”
“娘娘言重了,是殿下自身福泽深厚,晚辈只是略尽绵力。”墨珩谦逊回应,目光却始终不离古镜。他能感觉到,镜中之灵的气息,在这些时日的温养下,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恢复、壮大。那不再仅仅是灵性的复苏,更仿佛是一种……沉淀与升华。
这一夜,月华如水,透过窗棂洒入静谧的内殿。
墨珩如同往常一样,将最后一道精纯剑气渡入古镜,正准备收功调息。忽然,他心神一动,感觉到掌下的古镜,传来一阵与以往不同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并非力量的震荡,更像是一种……意识的涟漪?
他屏住呼吸,凝神感知。
只见镜面上那团稳定明亮的星芒,边缘处,一丝极其纤细、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探出,在空气中微微摇曳,仿佛在试探,在感知。
紧接着,一道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初生雏鸟的啼鸣,带着几分生涩与茫然,直接映入了墨珩的心间:
【……墨……珩……?】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墨珩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古镜!
是她!是她的声音!不,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于心神的意念!她醒了?!她的意识,苏醒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让他几乎要失控!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以心神回应:
【是我!白璃?是你吗?你能听到我吗?】
他紧张地等待着回应,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缕摇曳的银色光丝。
短暂的沉寂后,那道意念再次传来,比之前清晰、稳定了些许,带着确认与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嗯……是我……这里……是镜中?我好像……睡了很久……】
成功了!她真的苏醒了!虽然只是在镜中,但她的意识回来了!
墨珩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努力让自己的意念保持平稳:【你在镜中。你的本体在青丘璃宫,昏迷未醒。我们都很担心你。】
【本体……昏迷……】白璃的意念传来一阵恍然与明悟,【我想起来了……幻境……丽夫人……那道暗算我的灵力……原来如此……】
她迅速理清了前因后果。显然,她分离神识离体后,本体的记忆停留在遭受暗算之时。
【你现在感觉如何?】墨珩急切地问。
【还好……只是虚弱,与此镜融合颇深,暂时无法脱离。】白璃的意念带着一丝探究,【是你……一直在用剑气温养我?】
【是。】墨珩坦然承认,【幸好此法有效。】
【多谢。】简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沉默片刻,她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凝重,【墨珩,我体内……似乎被种下了一道极其隐秘的星辰印记,与那影煞有关。此印记不除,后患无穷。我需尽快回归本体,设法将其清除。】
星辰印记?墨珩心中一凛,立刻联想到影煞对白璃身上星辰气息的贪婪。果然早有预谋!
【我该如何帮你?】他毫不犹豫地问。
【继续温养,助我尽快恢复与镜身的掌控。待我力量足够,或可尝试……与本体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引导本体自行清除,或寻机回归。】白璃的意念条理清晰,虽处境艰难,却依旧冷静,【此外,需小心影煞。他既能种下印记,必有后手,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墨珩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会守在这里,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承诺,坚定如山。
镜中的银色光丝轻轻摇曳了一下,仿佛在点头,随即缓缓缩回了镜面星芒之中。持续的心神交流对她消耗不小,需要休息。
但这一次短暂的沟通,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为两人都点亮了明确的灯塔。
希望不再渺茫,前路有了方向。
墨珩看着枕边星辉温润的古镜,又看了看榻上气息平稳、仿佛随时会睁开双眼的白璃本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决心。
他必须更快地帮助她恢复,也必须更加警惕暗处的威胁。
而就在墨珩与白璃神识完成第一次沟通的同一时间。
青丘天牢最底层的“寒狱”之外,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巡逻守卫与结界探测,停留在关押丽夫人的牢房之外。
那道身影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玄冰狱门上,以某种诡异的韵律,轻轻敲击了数下。
牢房内,被特制锁链禁锢、形容枯槁的丽夫人,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希冀的诡异光芒。
暗影,已然潜行至脚下。
自那夜心神初通,墨珩与镜中白璃的交流便愈发顺畅。虽仍受限于白璃神识的虚弱与古镜的阻隔,无法长时间沟通,但每日短暂的心神交汇,已足以让彼此了解近况,商议对策。
墨珩的剑气温养更加专注,他甚至开始尝试将一丝对星辰轨迹的粗浅感悟(源自白璃之前战斗中无意流露的只言片语)融入剑气之中,使其更贴合古镜本源。此法果然有效,古镜吸纳剑气的速度明显加快,镜面星芒日益璀璨,那团光华已扩大到半个巴掌大小,散发出的星辉带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韵律。
镜中的白璃,恢复速度也随之提升。她的意识不再仅仅是苏醒,更开始主动引导星辰之力,配合墨珩的剑气,加速与镜身的深度融合,并尝试着调动更多镜身本源。她甚至能偶尔透过镜面,模模糊糊地“看”到外界墨珩盘坐的身影,以及榻上自己本体的轮廓。这种奇异的视角,让她对自身处境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我能感觉到,本体内的那道星辰印记,如同附骨之疽,深植于我的血脉本源深处。】一次交流中,白璃的意念带着凝重,【影煞手段诡异,此印记不仅用于追踪,更像是一颗‘种子’,一旦时机成熟,或许能借此操控于我,或汲取我的本源。必须尽快清除。】
【如何清除?可有头绪?】墨珩追问。
【两种方法。其一,待我神识足够强大,回归本体后,以内视之法,引星辰之力或至阳之力,强行冲刷净化。此法直接,但风险极大,印记与本源纠缠,稍有不慎,恐伤及根本。】白璃沉吟道,【其二,或许可借这古镜之能。此镜材质特殊,似能映照、乃至一定程度上干涉‘轨迹’。若能寻得契机,或可凭借镜力,在不伤及本体的情况下,将那印记‘引导’出来,或暂时‘隔绝’其与影煞的联系。】
墨珩心中一动,想起古镜曾数次化解危机,皆是以一种巧妙“引导”的方式,而非蛮力对抗。【此法似乎更为稳妥。但需要何等契机?】
【不知。】白璃的意念带着一丝无奈,【我对此镜的奥秘,亦在摸索之中。或许,需要更强的力量,或是一个特殊的引子……】
线索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至少方向更为明确。两人约定,一方面继续加速恢复,另一方面,墨珩需留意青丘内外,是否有与星辰之力相关、或可能作为“引子”的异宝或异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墨珩与白璃暗中绸缪之际,青丘内部,一股潜藏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是夜,负责看守寒狱的一名狐族将领,在例行巡视时,途经关押丽夫人的牢房外,脚步微微一顿。他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那扇冰冷的玄冰狱门,眼神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黑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牢房内,原本蜷缩在角落、气息奄奄的丽夫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望向门的方向,枯槁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而扭曲的笑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念诵着什么。
片刻之后,那狐族将领恢复正常,继续向前巡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寒狱深处,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混乱与堕落意味的灵力波动,自丽夫人体内散出,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悄然荡漾开来,与青丘纯净平和的灵气格格不入。这波动极其隐晦,并未触发寒狱的警报结界,却仿佛某种信号,穿透了层层禁制,传递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
璃宫内,正沉浸于温养古镜的墨珩,怀中镜身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灼热!并非以往那种稳定的温热,而是一种带着警示意味的滚烫!
他骤然惊醒,低头看去,只见镜面上那团璀璨星芒,此刻正以不正常的频率剧烈闪烁着,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
【墨珩!】白璃急促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惊悸,【我感觉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魔念波动,就在青丘之内!虽然微弱,但本质与那影煞同源!而且……它似乎引动了我体内的星辰印记,产生了一丝共鸣!】
墨珩脸色骤变!影煞的同党,竟然已经潜入到了青丘内部?!而且还试图引动白璃体内的印记?
他立刻收敛气息,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开,仔细感知着璃宫周围的每一丝能量流动。然而,那股波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然消失无踪,仿佛只是错觉。
但古镜的异常与白璃的警示,绝非空穴来风!
“玄夜道友!”墨珩立刻以神识传音给正在宫外值守的玄夜。
几乎瞬息之间,玄夜的身影便出现在殿内,神色凝重:“何事?”
“方才,我感应到一股极其隐晦的魔气波动,似在青丘内部出现,方位不明,但已消失。”墨珩沉声道,并未提及古镜与白璃印记之事,只以自身感知为借口。
玄夜闻言,瞳孔一缩。他对墨珩的实力已然信服,闻言毫不怀疑,立刻道:“我立刻加派人手,严密巡查各处要地,尤其是天牢、库房等处!”
他转身欲走,又被墨珩叫住。
“玄夜道友,请格外留意……天牢。”墨珩目光深邃,意有所指。丽夫人是已知的内鬼,其背后势力有所动作,天牢是最可能的目标。
玄夜深深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明白!”随即化作流光离去。
殿内恢复寂静,但气氛已截然不同。
墨珩看着枕边光芒逐渐恢复稳定,但依旧带着一丝不安悸动的古镜,眼神冰冷。
影煞……还有他的同党……果然贼心不死!
他们不再仅仅是在外部窥伺,而是将爪牙,直接伸到了青丘腹地!
平静的湖水之下,暗潮已然汹涌。真正的风暴,恐怕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