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阁高悬于云海之上,接引周天星辰之力。入夜后,无尽的星辉如瀑布般垂落,将冰冷的宫殿建筑染上一种近乎梦幻的琉璃色泽。然而,这极致的美丽之下,是万古不变的孤寂与清寒。
迟昭盘膝坐在自己偏殿的云床上,周身魔元与星力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交织流转。他正在修习凌暮传授的《星辰炼神术》。这门功法玄奥非常,引星辰之力淬炼神魂,对于寻常修士而言艰难且危险,但对他这具拥有混沌魔胎和碎星魔核的身体来说,却隐隐有种相辅相成的意味。
丝丝缕缕的银色星辉被他纳入识海,原本因魔性而略显混沌幽邃的神魂本源,在星辉的涤荡下,竟呈现出一种剔透之感,仿佛蒙尘的宝珠被逐渐拭亮。更奇妙的是,当他运转功法时,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那枚由凌暮种下的“星辉印记”在微微发烫,与周天星辰,乃至……与这星陨阁深处的那道气息,产生着玄妙的共鸣。
他心念微动,刻意引导着一缕极为精纯的、经由《星辰炼神术》提炼过的星辰本源,小心翼翼地反向注入那枚印记之中。
这一缕本源,并非简单的星辰之力,而是融入了他的魔魂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古贪兽的混沌与温养特性。
如同冰原上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
印记另一端连接的存在,似乎微微一滞。
远在主殿静室中阖目调息的凌暮,倏然睁开了眼眸。那双惯常冰封的琉璃色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一股温和而纯粹的星辰之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他神魂感到舒适甚至……依恋的气息,正通过那道灵魂印记,涓涓流淌而来,滋养着他因旧伤而始终未能完全复原的神魂本源。
这感觉,如同干涸的土地逢遇甘霖。
他立刻明了这是谁的手笔。
那个小家伙……竟敢用他传授的功法,反过来试探并“滋养”他?
凌暮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冰冷中透着一丝玩味。他并未阻止,甚至刻意放松了神魂的防御,任由那缕带着迟昭独特气息的星辰本源融入。一种久违的、近乎熨帖的舒适感,从神魂深处弥漫开来,让他几乎想要喟叹。
他自然看得出迟昭的算计。那点小心思,在他眼中如同透明的水晶。以受伤为引,试探他的底线;以滋养为名,行渗透之实。这是贪兽的本能,在确认了“所有物”对自己的在意后,开始得寸进尺,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打上标记,反向圈占。
可笑,却又……令人愉悦。
他享受着这种被小心翼翼又大胆妄为地觊觎、被编织在无形情网中的感觉。看那桀骜不驯的小兽,如何从张牙舞爪的抗拒,到懵懂依赖,再到如今主动伸出爪牙,试图将他这只“猎人”也拖入其巢穴。
很有趣,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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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星辉未完全隐去,天光初绽。
迟昭推开殿门,便见凌暮已然立在院中的一株千年星纹树下。那人一袭玄衣,身姿挺拔,周身弥漫着清冷的气息,仿佛与这星陨阁的孤寂融为一体。他手中正拿着那只得自玄冰秘境的玄冥重水瓶,眸光深沉,不知在思忖什么。
“师父。”迟昭走上前,声音里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语气却收敛了平日的尖刺,显得格外乖顺。
凌暮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淡漠,但迟昭敏锐地捕捉到,那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比往日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线。
“《星辰炼神术》修习得如何?”凌暮开口,声线清冷。
“略有进益。”迟昭答道,抬眼看向他,琉璃般的眸子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依赖与困惑,“只是弟子愚钝,对星力运转尚有几分不解之处,尤其是……关于星辰本源与神魂的共鸣。”
他这话半真半假,修行疑问是真,但此刻提出,更多的是为昨夜的“反向滋养”找一个合理的切入话题。
凌暮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却并未点破,只淡淡道:“过来。”
迟昭依言走近,在距他一步之遥处停下。这个距离,已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带着星辰般的冷意,却又莫名吸引着他这具魔胎。
凌暮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璀璨的星辉,点向迟昭的眉心。“静心凝神,感受星轨的流转。”
冰凉的指尖触及皮肤,迟昭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他闭上眼,依言将心神沉入识海。下一刻,一股磅礴而精纯的星辰意念顺着凌暮的指尖涌入,并非强行灌输,而是如同引导般,在他识海中演化出周天星辰的生灭轨迹,玄奥非凡。
这并非简单的传授,更像是一种神魂层面的短暂共舞。
迟昭能感觉到自己的魔魂在星辰之力的包裹下,非但没有不适,反而如同被温养般,愈发凝实灵动。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凌暮神魂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裂纹般的旧伤痕迹,在昨日他反向注入的那缕本源滋养下,似乎……略微平复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微动。
良久,凌暮收回手指。
迟昭睁开眼,眸中星芒一闪而逝,显然获益匪浅。他看向凌暮手中的玉瓶,适时转移话题:“师父,这玄冥重水,究竟有何妙用?可是与您的旧伤有关?”
凌暮摩挲着温润的瓶身,目光悠远,似乎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玄冥重水,至阴至寒,却内蕴一丝太初生机。可淬炼神魂,稳固本源。”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重磅信息,“于我而言,它是修复‘星陨之伤’的关键药引之一。”
星陨之伤!
迟昭瞳孔微缩。他记得凌暮曾提及过“陨落星辰”,如今又出现“星陨之伤”。这二者之间,必定存在极深的关联。他心中好奇如同猫挠,却知道此刻不宜深究,否则便显得过于急切,容易引起反弹。
他于是垂下眼帘,轻声道:“原来如此。能对师父伤势有益,便不枉此行艰险。”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庆幸与恭顺,仿佛全然忘了当初在玄冰秘境中,是谁为了这东西几乎拼上性命,又是谁在凌暮与冰魄玄蛇硬撼时,下意识地挺身回护。
凌暮瞥了他一眼,对他这副伪装出来的乖顺模样不置可否,只将玉瓶收起。“你的伤,如何了?”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迟昭微微一怔,随即抬起之前被冰魄玄蛇寒气擦伤的手臂。那伤口本就不深,经过调息早已愈合大半,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痕迹。“已无大碍了。”他说道,眼神却悄悄瞟向凌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凌暮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道浅痕。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检查所有物般的审视,但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却让迟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魔胎之体,恢复力尚可。”凌暮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下次,莫要再自作主张。”
这话听起来是责备,但迟昭却从中听出了纵容。若真在意他“自作主张”,以凌暮的性格,绝不会是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
“当时情况危急,弟子只是……”迟昭试图解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又像是后怕,“只是不想师父受伤。”他微微咬了下唇,抬眸看向凌暮,眼波流转间,那天生媚骨的无形魅力悄然散发,混合着他此刻刻意营造的脆弱,形成一种致命的诱惑。
他知道凌暮喜欢看他这副模样,喜欢看他收起利爪,露出依赖甚至……弱势的姿态。
凌暮的眸光果然深沉了几分。他并未收回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指尖微微下滑,扣住了迟昭的手腕。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迟昭,”他唤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磁性,“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在本座面前,你的算计,如同星辉下的尘埃,清晰可见。”
迟昭心头一凛,以为触怒了他,正待收敛,却听凌暮继续道:
“不过,”他话音微顿,指尖在迟昭腕间的脉搏上轻轻按了按,感受着那皮下加速流淌的血液,“本座允许你……试着来掌控我。”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迟昭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抬头,撞入凌暮那双深不见底的琉璃色眼眸中。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封千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纵容和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迟昭——我看穿了你的所有把戏,但我愿意站在原地,看你如何编织这张名为“情”的网,看你如何费尽心机,来捕获你这位看似不可撼动的“师父”。
这不是妥协,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属于绝对强者的傲慢与趣味。
迟昭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一股混合着战栗、兴奋和不服输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贪兽的独占欲在血液里叫嚣,被看穿的羞恼与被纵容的窃喜交织碰撞。
他反手抓住了凌暮的手腕,力道同样不轻。魔性的幽光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师父既然这般说,”他扬起下巴,笑容里重新染上了那份桀骜与媚意,“那弟子……便却之不恭了。”
星辉之下,师徒二人相对而立,手腕相扣,气息交织,冰冷的掌控与炽热的野心在无声碰撞。界限早已模糊,一场心照不宣的博弈,在这孤寂的星陨阁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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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数日,星陨阁内的氛围变得愈发微妙。
迟昭不再仅仅满足于修炼时的“反向滋养”。他开始在细节处,无所不用其极地铺设他的“网”。
凌暮惯用的茶盏,总会在他需要时,被迟昭恰到好处地递上温度适宜的灵茶,茶香中似乎还混入了极淡的、能宁心静气的药草气息,是迟昭偷偷研究了他身体状况后添加的。
凌暮翻阅古籍时,迟昭会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看似在自行修炼,实则神识时刻关注着,一旦凌暮有寻找某卷玉简的迹象,他总能先一步从书海中将那玉简找出,递到他手边。
他甚至开始模仿凌暮控制星辉印记的方式,尝试着以自身魔元为引,通过那印记,向凌暮传递一些极其简单的、无关痛痒的意念波动——或是一缕带着疑问的试探,或是一丝修炼受阻的烦闷,甚至是一次佯装无意的、如同羽毛拂过般的心神触动。
每一次,凌暮那边都会有所回应。或是冰冷简洁的指点,或是直接引动星辉助他梳理魔元,对于那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触碰”,他有时置之不理,有时却会以一种更强硬、更不容错辨的星辰意念反向笼罩过来,将迟昭的魔魂包裹,如同警告,又如同……安抚。
这种无声的交流,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令人心跳加速。
迟昭沉浸在这种危险的游戏中,乐此不疲。他享受着凌暮的纵容,也挑战着他的底线。他能感觉到,凌暮那道冰冷的心防,正在他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渗透下,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松动。
这日,迟昭在修炼《星辰炼神术》时,故意引动了一丝九幽冥火的气息融入星力之中。幽蓝色的火焰与银色星辉交织,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应,使得他周身气息瞬间变得紊乱,脸色也苍白了一分。
几乎是同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
凌暮的手掌按上他的后背,精纯浩然的星辰之力涌入,强势却又不失精准地抚平了他体内躁动的力量。
“胡闹!”凌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冷意,比平日更甚。
迟昭顺势向后靠去,后背抵在他坚实的手臂上,仰起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眼神却带着得逞后的狡黠:“弟子只是想试试,冥火与星力能否融合……看来是操之过急了。”他语气虚弱,姿态却充满了依恋与信任。
凌暮低头看着怀中之人,那张秾丽绝俗的脸上此刻带着病态的苍白,眼尾却泛着因力量冲击而产生的薄红,琉璃色的眸子水润,直勾勾地望着他,里面有依赖,有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猎手的专注。
他在用自己的身体做赌注,赌凌暮不会放任不管。
凌暮扣在他肩头的手指微微收紧,力道之大,让迟昭轻轻蹙起了眉。
“迟昭,”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危险的意味,“你就这般笃定,本座会一次次纵容你?”
“弟子不敢。”迟昭嘴上说着不敢,身体却更放松地靠向他,仿佛寻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只是……有师父在,弟子便觉得,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
这话语里的全心依赖,半真半假,却精准地搔到了凌暮心中最不为人知的痒处。
凌暮凝视他良久,那冰封的眸子里,暗流汹涌。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道更为精纯平和的星辰本源渡入迟昭体内,助他稳固气息,修复那因强行融合而造成的细微损伤。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迟昭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看,他又赢了。
这张以心计与贪欲织就的网,正在一点点地,将这片高天之上最冰冷的星辰,拖入他混沌而炽热的领地之中。
然而,迟昭并未察觉,在他专注于“狩猎”之时,凌暮偶尔望向阁外无尽虚空的眼神,会变得格外幽深冷冽。
有些麻烦,似乎正在接近。上界星域的气息……比他预想的,来得要快一些。
他收回目光,落在怀中看似温顺无害,实则爪牙渐利的小兽身上。
或许,是该让他更快地成长起来了。毕竟,唯有足够强大的猎物,才配成为……与他并肩的执棋者。